第二四章 公元一一一六
李乾順對自己的兒子深深地忌憚。因為西夏武烈皇帝李元昊就是掛在自己兒子手上的——李元昊飯醉之後,被藏在寢宮裏的太子寧令哥一劍砍來,雖然躲得快但還是削掉了鼻子,一代雄主就此不治身亡。
李乾順自即位後勵精圖治,也是李元昊之後的一代英主;他的兒子李仁愛從小就鷹視狼顧的,未嚐不會成為第二個寧令哥——當皇帝也麻煩啊!兒子不成器吧?坐立不安;如果成器得過了份,就更坐立不安了。
不過怎麽說,也總是自己的兒子,這貨雖然自己沒死就想搶著繼位,但也不能就此一刀砍了他,打上幾板子,懲戒懲戒,也就是了。
反倒是察哥這個庶弟,讓李乾順很放心,兄弟兩個這些年來配合默契,西夏才能有泰山之安。察哥這回爭位,其實是想保命,如果太子不想著鏟除異己,察哥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尤其是現在西夏出了個大對頭西門慶,當此外患,更不能手足相殘,令親者痛而仇者快,所以李乾順也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責任了——也是李華梅來得快,趕在西夏軍自相殘殺之前力挽狂瀾,保全了西夏的元氣,沒有造成惡劣的後果,所以李乾順才能心平氣和地做出這個寬恕的決定。
聽到皇兄赦免了自己,察哥磕頭謝恩,然後遵旨站起。就見乾順長歎了一口氣,喃喃地問道:“禦弟,天下真有那種不戀權勢、大公無私的奇人嗎?”
察哥低頭道:“臣孤陋寡聞,實所不知。”
李乾順歎道:“前些時看到西門慶《告天下萬民書》,還以為其言多為悖論,誰知親見其人,才知道其人所欲行之事,真真是前無古人,以錦繡江山為公器而非私物,西門慶氣魄之大,寡人自愧不如。”
察哥聞言一愣,心道皇兄竟和西門慶深談,莫非真的是兵敗之後被抓了俘虜?但乾順既然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去問,隻是低頭道:“天不能無日,民不能無主,西門慶異想天開,隻怕終將一事無成,自取滅亡。”
乾順卻輕輕地笑起來:“我倒盼著他能做出一番成就來,為這世界立個新樣範兒。那時,我索性把西夏國的皇位傳了給你,我自己跑到中原做西門慶許過的開封府尹去,然後積極參加甚麽競選,如果能得任一屆元首,統領中國,也算是我大夏不戰而屈中國之兵了。哈哈——”
察哥一聽傳位之說,驚得滿背冒汗,急忙跪倒表白心跡:“臣萬萬不敢再存妄想!”
乾順又笑了幾聲,然後才悠然道:“起來吧!當務之急,是西門慶陳兵塞上,我國新敗,士卒奪氣,若其有狼子野心,卻當如何禦之?”
察哥應聲道:“臣亦深思熟慮久矣!宋朝自蔡京、童貫等奸臣柄政以來,對我大夏用兵不止,白銀、絹、錢、茶的歲賜皆廢,榷場亦封閉,我大夏青白鹽不得販賣於宋境,國之財用不足,民間布匹、絹帛、茶葉、糧食等生活用品無不稀缺,物價騰貴。不得已之下,大夏牛羊皆賤賣於契丹,民不免衣皮食酪,幾不能為國。”
乾順點頭道:“禦弟之言皆屬實,寡人亦無法自辯,身為一國之君而民生凋敝,寡人心實愧之!”
察哥勸慰道:“吾主休如此說!國家之困,非吾主不勤政,亦非我大夏好戰,皆因宋朝奸臣貪汙軍費成風,不肯斷了這條財路,所以才連年征伐不休,雖求和亦不準。到頭來,兩國士卒血肉塗於野,眾奸臣卻食而自肥!”
說到此處,君臣兩人都是憤然難言。良久後,乾順才道:“舊事已逝,新事又當如何?”
察哥再拜倒:“臣罪該萬死!西門慶圍宋,臣自以為可以火中取栗,卻不想變成了引火燒身,今日國家之敗,皆臣埋禍於昔日也!”
乾順扶起察哥,歎道:“非禦弟之罪,若不是寡人貪圖宋朝土地,也不會有府城之敗,建寧之失!”
察哥謝道:“吾主恩寬!臣思之,西門慶天星轉世,隻能智取,不可強圖——莫如遣使求和,重開邊市,再立榷場,息兵養民,以實國力,以待後舉。”
乾順沉吟道:“敗而請成,豈不被動?”
察哥冷笑道:“此明修棧道,更有暗渡陳倉——如今秦鳳路、永興軍路皆被我大夏殘破,多有廣漠闊野成為無人之地者。西門慶新得中原,根基不穩,若要兼顧邊境,就得萬裏饋糧,傷財費力——若此時有吐蕃各部乘時而起,作亂於熙河、成都之地……”
乾順兩眼一亮,拍手道:“好一個驅虎吞狼,耗敵國力!”
察哥又道:“昔年契丹與宋有澶淵之盟,約定兩國互不侵犯,已百多年矣!然今日宋亡於西門慶之手,盟約已名存實亡,我主與契丹乃郎舅之親,若能說動遼主南征……”
乾順慢慢點頭:“若契丹動於北,吐蕃亂於西,縱然西門慶有三頭六臂,隻怕也是個支撐不住!他們三處混戰時,我大夏正好左右逢源,從中取利,待國力一足,那時再作良圖,別有計較!”
計較已定,兄弟兩個相視而笑。乾順便麵朝東方,悠然道:“西門慶啊西門慶!這一回,寡人倒要看看你還有甚麽力挽狂瀾的手段!”
說這話時,卻聽興慶府裏爆竹聲響,新的一年來了。
新年新氣象,這一年注定影響深遠。
既然宋朝已平,梁山明教聯合政府在正月初一日宣布改元,廢除宋朝政和年號,建立公曆元年,公元一一一六年從此始。
正月中,西夏使者晉王察哥親來西門慶軍中賀正旦,兩國正式訂立了府州之盟,從此邊境停戰,通商互貿,兩家共同分享和平帶來的巨大利益。
在款待西夏使者的盛宴上,突然有緊急軍情傳來,西門慶聽了顏色不變,察哥聽了卻如五雷轟頂,急急向西門慶請辭,趕回興慶府去了。
原來,年前十二月,遼主領軍七十萬討伐女真族僭稱金國的完顏阿骨打,軍至駝門時,禦營副都統耶律章嘉努突然反叛,兵回上京,欲立皇叔耶律淳為帝!遼主因內亂無心再與女真糾纏,於是火急回軍。誰知樹欲靜而風不止,完顏阿骨打率領二萬女真輕裝追擊,直趕遼主到護步答岡。完顏阿骨打道:“彼眾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其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誌。”乃使右翼先戰,兵數交,左翼合而攻之。遼兵潰,金師馳之,橫出其中,遼軍死者相屬百餘裏,獲輿輦、帝幄、兵械、軍資、它寶物、馬牛不可勝計。遼主棄軍而逃,一晝夜疾行五百裏,直跑到長春州,才勉強止住了敗勢。
這一戰兩萬破七十萬,遼國的軍威士氣被女真徹底打沒了,於是“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神話甚囂塵上,遼軍心膽俱寒之下,從此打一仗,敗一仗,再也翻不過身來了。
李乾順聽到此信,與察哥麵麵相覷。遼國內有叛亂,外則大敗於女真完顏阿骨打,軍困兵疲之下,隻怕是再騰不出手來對付西門慶了。李乾順呆了半晌,不由得仰天苦笑:“西門慶啊西門慶,你恁的命好!”
其實李乾順不知道的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現在的西門慶,也在頭痛著呢!
及時雨宋江死後,一年來一直蹤跡不見的智多星吳用、矮腳虎王英終於出現了。這兩個家夥不現身則已,一現身就捅出了天大的漏子!
原來吳用在王矮虎的保護下,偷渡河北,潛入遼境,找到了西門慶安插在遼國的暗諜陳小飛。吳用拉大旗做虎皮,隻說自己此來,是奉了西門慶的密令,要在北地布署一個驚天大局雲雲,令陳小飛保密之餘,全力配合。
陳小飛信以為真,就讓吳用吳加亮當槍使了,這一年多來,吳用、王矮虎借著三奇公子西門慶的名頭,四下裏招搖撞騙,結交豪傑,收納亡命,淶水縣賊董龐兒,巨寇霍石,土賊安生兒、張高兒、蕭寶、張應古、李孝功等人聞風皆來投效,一股潛勢力就此形成,風雨欲來。
聞完顏阿骨打二萬破七十萬,大敗遼主於護步答岡後,吳用仰天長歎道:“今日吾方知,西門慶為何如此看重這小小的女真了!”
歎息良久,吳用又找來王矮虎道:“王英兄弟,你我二人辛苦一年,終到了今日的收獲時節。如今大金將興,大遼將敗,你我二人振臂一呼,建功立業就在此時了!”
於是就在一一一六年正月丙寅朔,吳用、王矮虎糾集人馬,突襲遼東京渤海故地,擒斬東京留寧蕭保先。遼戶部使大公鼎聞亂,即攝留守事,與副留守高清明集奚、漢兵千人,與吳用、王矮虎戰於渤海城下,卻當不得吳用十麵埋伏,其軍盡沒,這座遼太祖力戰二十餘年方才平定的古城,從此落入吳用之手。
原留守蕭保先嚴酷,渤海人皆苦之,今日被吳用、王矮虎殺了,眾皆大悅。吳用便蠱惑人心道:“今日我等雖替天行道,為民除了一害,但遼主殘暴,聞得渤海有變,豈肯善罷幹休?若派兵來屠城,如之奈何?”
此言一出,滿城人皆色變。吳用便指點迷津道:“今有大金,彈指即敗遼兵七十萬,遼人聞風破膽!若渤海城順天承運,歸附金國,必有磬石之固,吾等再不必擔驚受怕了!”
混在人群中的董龐兒、霍石之眾立即歡呼響應,一城人茫然之下,隻知隨聲附和,於是擁立吳用為渤海城主,王矮虎副之,董、霍之流為羽翼,總督全城軍政。
這時,陳小飛才查覺出大事不妙,於是轉身就跑,誰知卻已遲了。這正是:
福無雙降何時至?禍不單行今日來。卻不知陳小飛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