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一言生死
鳩摩智見西門慶終於還是出頭拔橫了,心下暗叫一聲苦——這西門慶一代之雄,怎麽就是不聽人勸呢?為了一個女奴而棄吐蕃一族之好,簡直比夏桀商紂周幽王還要不堪啊!
吐蕃眾豪酋也是驚得呆了,跟那兩個正要下手拾掇人的部落老巫師一樣,一時間不知所措,難以置信。
周轉裏三層外三層觀禮的人,不分蕃漢,也盡都成了摸不著頭腦的丈二和尚。
好半天後,才有一豪酋反應過來,期期艾艾地問西門慶道:“尊者這是何意?”
西門慶裝傻充愣:“如今劍門已過,又已經歃血,盟約已經訂立,卻反縛了這個女子做甚麽?莫不是——想要殺了立威,威懾於我?”
晁蓋一翻譯,吐蕃眾豪酋急了,趕緊七嘴八舌地解釋起來:“尊者休得誤會,這個女奴隻是一證明盟誓誠意的人牲而已——巫師將其捽下坑裏去,然後在其身上覆蓋以耒耜,寓同盟的豐收碩果;再鎮壓以棘刺,象征背盟的慘毒痛苦。然後再用石頭將女奴砸死,以其血沃誓,如此一來,天地必佑,鬼神必喜,這盟誓必然能成就終生,從此牢不可破!”
周圍吐蕃眾子民聽著,均覺理所當然——因為老祖宗千年以降就是這麽過來的——因此無不欣然點頭。
梁山、明教、大理人雖然多有不以為然者,但入鄉隨俗,也不能強出頭指摘人家的不是,想要犯眾怒的話,這人的腦袋一定被驢踢了。
誰知,西門慶的腦袋就好象有被驢踢了的趨勢——隻聽他大聲道:“豈有此理!中華聯邦既然成立,蕃漢自此當如一家,從今之後,理應互相扶助,彼此和睦友愛才是——盟誓歃血未幹,如何就先殺戮起自家人來?這女子雖是女奴,但終究是吐蕃子民,盟誓未成,先殺吐蕃子民,正好比一個人左手拿刀砍自己的右手,還說什麽天地保佑鬼神歡喜——這不也是太荒謬了嗎?”
西門慶內力渾厚,嗓音清朗,這一番話吐氣開聲之下,萬眾皆聞,聽者無不動容。又是好半天後,四下裏才“嗡”的一聲,低低的竊竊私語回蕩起了軒然大波。
場內吐蕃眾豪酋這一會兒工夫的驚愕,比他們一生所感加起來還要多。西門慶這番話雖然指責得尖銳,但字字句句,都是將吐蕃視作了親兄弟的肺腑之言,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饒是吃了針砭,眾吐蕃人心裏還是熱乎乎的,對西門慶的尊仰之意不減反增。
雖然感動,但眼前挑理的西門慶看似不好打發啊!眾豪酋你眼看我眼之下,終於有上議院一大豪酋苦笑著站出來圓場道:“尊者的話雖然說得有理有據,但是——祖宗這千年來的舊法就是如此傳下來的,如何能變得?再說了,這女子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女奴而已,讓她將自己的血獻祭在這場高貴的盟誓裏,實在是她的光榮——尊者又何必計較這麽許多呢?”
眾人也急忙跟著葫蘆提地點頭,想要將這插曲蒙混過去。
他們倒是想化實為虛,可那也得看西門慶答應不答應。聽那大豪酋這麽一說,存心找碴的西門慶反而抓著了理,馬上大聲叫嚷起來:“這場高貴的盟誓,我西門慶無比的看重,盟誓前三天,我就沐浴齋戒,清飲素食,以示虔誠——可你們倒好,在這莊嚴的誓場上,弄來一個卑賤的女奴,如果真讓她的血流出來,那簡直就是玷汙了這一場神聖的儀式!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啊!”
他這麽一撒潑,把吐蕃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全震了,當場就有吐蕃子民胳膊肘朝外拐——“尊者抱怨得有理啊!”“如此神聖的盟誓,理當由貴種自告奮勇做人牲才對啊!”“就是說嘛!祖宗的舊法自然沒錯兒,但那也隻適合於用在咱們吐蕃內部的盟誓上,如今卻是咱們吐蕃自治區成立,又加入了中華聯邦,新事就當新辦,再套用舊法如何使得?也怪不得尊者會生氣了!”……
七嘴八舌之下,說甚麽的有,輿論一麵倒地指責上下議院的這些人都是飯桶,好心辦壞事,沒的惹得尊者生氣。眾豪酋平時頤指氣使慣了,現在卻是眾怒難犯,一個個麵麵相覷,都是惶惶不可終日。
還是某人急中生智,急忙向旁邊的鳩摩智拜倒:“明王尊者,指教俺們這些老粗則個!”眾豪酋如夢初醒,急忙朝著鳩摩智的方向集體拜了下去,哀懇大輪明王尊者冕下一定要拉小的們一把。
這時的鳩摩智又好氣又好笑。他還在擔心西門慶以什麽迂腐的道德正義來硬碰吐蕃古老的傳統,那可就是雖萬千人吾往矣,縱然看著威風,到頭來卻非把事情攪黃弄糟不可——誰知西門慶卻搖身一變,一屁股坐在了吐蕃的立場上,橫加指責,夾槍帶棒,不但沒有激起吐蕃眾怒來,反而將所有人的向心力更凝聚了一步!
果然,任何時代的開國之主都是集英雄、流氓、智者於一身的大材啊!
於是,鳩摩智款款而出,向著把臉仰著擱在天上生悶氣,兀自不肯摘下來的西門慶合什一禮道:“西門尊者請了,老衲這廂有話說!”
西門慶馬上就坡下驢,文質彬彬地向鳩摩智回禮道:“大師恁的客氣了,有話盡管吩咐!”
鳩摩智歎道:“尊者啊!你的榮華富貴、富貴榮華,卻休要使得盡了!難得百年不遇的一場盟誓大典,卻硬生生被你撬開了一塊兒,你還要怎的?聽老衲良言相勸,還是把你那些潑皮本相兜攬起來吧!再灑就過頭了!”
這話,鳩摩智用漢語說得低聲,除了西門慶、本識大師晁蓋,再無第四人聞得。三人六目相望,心意相通,突然間齊聲哈哈大笑。
周圍的眾豪酋和吐蕃子民們盡皆鬆了一口氣——果然不愧是大輪明王尊者,隻是片言之間,就讓西門慶尊者轉怒為喜。非大聖大賢,如何能有這般回天之力?
瞻仰著鳩摩智高大的身影,無數吐蕃子民的孺慕之心均是油然而增。
笑聲中西門慶問道:“還會殺人嗎?”
鳩摩智搖頭嗔道:“你厲害!在你那一番話之後,哪個還好意思再殺人?”說著,卻又向西門慶深深一禮,喟歎道:“多謝尊者,保全了一命生靈,善莫大焉!”
身為一個吐蕃人,鳩摩智對人牲製度無可奈何,雖然用祖宗舊俗來開解自己,但身為一代高僧,是非自知,心底終究不能無愧,也是一段心魔。而今日西門慶裝瘋賣傻的兵行詭道,不但救下了一條人命,也化解了鳩摩智心底的一縷心魔,確實是功德無量。
西門慶急忙回禮道:“大師休要折殺小子!唉!為歃血而折一牛一羊一豬,已經太過,何忍再殺無辜之人?”
晁蓋、鳩摩智聽著,皆歎息點頭。
誰知樹欲靜而風不止,還真有要把殺戮進行到底的奇葩——有一大豪酋,此時挺身而出,向鳩摩智、西門慶頂禮道:“以一卑賤的女奴作神聖盟誓祭典的人牲,確實是我們考慮失當了,怪不得尊者會生氣,小的們知錯了——小人有一女名丹珠,臉龐兒象祁連山上的雪蓮花一樣,歌喉象草原上的天鈴鳥一樣,她是我吐蕃部中一枝花,白牛過市時,多少壯健的小夥子為她迷醉——今日小人願將這個純潔的女兒,獻做神聖盟誓的人牲,以高貴的處女之血,來見證我蕃部對盟約的忠誠!”
鳩摩智、晁蓋、西門慶聽得分明,三人驚愕之下,你眼望我眼,一時作聲不得。
四下裏卻是讚聲大作,都誇這豪酋大公無私,如此一來,既不違背先祖的風俗,又徹底挽回了尊者的憤怒,便是草原上的神箭哲別,也再不能如此一箭雙雕了啊!
鳩摩智向西門慶苦笑搖頭,心中歎息:“這千年積習,卻不是你一番巧言就能虛飾過去得啊!”
晁蓋也在暗中沮喪:“唉!我家四泉兄弟救人一命,好不容易剛造出一座七級浮屠,誰知馬上又被拆掉了!”
西門慶卻是感慨萬千:“都說虎毒不食子,所以老虎最後都進了動物園的籠子,而人類卻做了籠子鑰匙的掌控者。”
耳聽四周歡呼聲大作,顯見將高貴的部族之女做人牲獻祭,已經將萬人野性的興奮全部點燃,流血已是在所難免——西門慶心念電轉之下,緩緩將手高舉過頂。
他生就長身玉立,挺拔之姿,冠於眾人,此時一舉手,更如青鬆矯立,縱是無聲亦動人,一時間,場中的喧囂漸漸安靜下來。
那獻女的豪酋上前請示道:“小的這就派人將女兒帶來?”
西門慶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突然揚聲道:“要血祭見證今日神聖的盟誓之約,部族之女依然不夠高貴!”
聲如金石,一時萬籟俱寂。
那豪酋有如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大聲道:“若我女兒不配,還有哪個有這資質?”
西門慶深吸一口氣,這才要教:
隻以數語平風雨,又將片言起風雷。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