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撞車的使節團
耶律餘睹當然有其驚怖的理由。
要知道,文妃蕭瑟瑟的《諷諫歌》和《詠史詩》可不象是西門慶撰寫的那一出戲文《下河東》一樣,為庶民百姓所喜聞樂見,一唱而紅之後,就此聞名遐邇,凡有集市處皆歌——這兩首詩屬於閨閣筆墨,其中又礙著當今遼帝耶律延禧的麵子,是不可能大範圍流傳的。
按理說,遠在大遼千裏外的西門慶是最不可能知道這兩首詩的人,但是,最不可能的人卻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對這兩首詩的情境、背景、形勢,皆把握得絲毫不差——這說明了什麽?
至少,西門慶在遼國上下,已經布滿了間諜,所以蕭瑟瑟的這兩首詩才能成為其人的囊中之物,所以西門慶才能對大遼的形勢了如指掌。
耶律餘睹寧願相信是這樣——否則,他就得相信西門慶真的是轉世天星,而耶律餘睹對這種傳說打心眼裏深深抗拒。原因很簡單——西門慶的間諜雖然用得得法,但他總還是個“人”;如果他隻是掐指一算就能從上到下徹底看透遼國大勢,那真的就太可怕了,對“人”耶律餘睹還有辦法,但對“神”、“魔”、“妖”、“鬼”這種超越了人力範圍的東西,耶律餘睹可就束手無策了——很不幸的,轉世天星顯然就屬於這個範疇。
所以就算是自己騙自己,耶律餘睹也必須相信西門慶是善用間諜,而不是轉世天星,否則麵對著那種多智近妖的對手時,耶律餘睹唯恐自己會失去抵抗的勇氣。
不過,即使西門慶是人不是神,那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可怕了。不久前他還是一個草寇,不久前他還在邊境上和西夏交戰,而且打平趙宋後他不知有多少百廢俱興的大事要決策,按常識說他應該分神乏術才對,可是——他偏偏遊刃有餘地在遼國布下了間諜,將黑暗的觸手靈活地伸進了遼國上層貴族的帷幄裏來!
這人想要幹什麽?!
一想到這些,再看著席上西門慶溫熙的笑容,耶律餘睹就覺得心頭發寒。
在這一瞬間,耶律餘睹真要相信禍亂大遼東京道的智多星吳用,就是西門慶派遣過去的!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說得通為什麽西門慶既可以決勝千裏之外,又能夠運籌於帷幄之中。
這人對大遼如此不懷好意,這盟約還能結得成嗎?
耶律餘睹正心上翻來覆去的時候,上天又給他補上了重重的一擊——一個探馬飛身入衙,在席前高聲稟報:“金國使者到——!”
金國使者?!一時間,耶律餘睹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來,急忙轉眼向西門慶看去。
卻見西門慶一眼也不看耶律餘睹那邊,隻是從席間緩緩站起,依然是滿麵春風,同時悠然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待我前去迎接!”
感受到了旁邊耶律餘睹鋒利的目光,西門慶心中又是一笑,暗道:“金國人終於來了!”
原來,在瓦橋關接到遼國送來的通使文書之前,西門慶就收到了北地陳小飛的飛鴿傳書——書中說智多星吳用遣人傳話,欲南行和西門慶商量兩國間通好之事。茲事體大,陳小飛雖然深恨吳用訛騙於他,卻也不敢怠慢,於是緊急傳書,請西門慶定奪。
正在這時,遼國的通使文書也到了,西門慶沉吟了半晌,給陳小飛發去了回書,通篇隻有一個字——“請!”
金國正在崛起,而一個野蠻遊牧民族的崛起必然伴隨著侵略,那種前進步伐是擋不住的,即使西門慶聯同金國滅了遼邦,金國也會將滴血的屠刀指向曾經的盟友——當一個野蠻人手裏掌握著強大的實力,眼前又滿是天大的利益時,他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所羈絆的。
曆史早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所以西門慶根本沒想過給予金國任何善意,他製訂的外交戰略方針就是聯遼抗金,這一點從來沒有變更過。
但是,怎麽聯遼?現在的遼國雖然大敗於金,可依然兵雄勢大,從上到下自我感覺相當良好,西門慶貿然上門聯係,未必能沾到什麽便宜。
外交就是想辦法沾對方的便宜,當彼此都是鐵公雞的時候,就隻好標榜雙贏了。
而西門慶覺得象遼國耶律延禧那種昏君,沒資格和中華聯邦雙贏,所以一門心思想著要沾遼國昏君的便宜,但可惜無門路可入。正苦腦子的時候,瞌睡卻送來了個枕頭,遼國金國都向中華聯邦派來了親善使者。那還有什麽說的?西門慶當即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做做文章,爭取中華聯邦的利益最大化。
耶律餘睹腳快,趕在吳用頭裏就來了。西門慶當然不會給他搶戲的機會,這才借著公款旅遊的名義將耶律餘睹請上了梁山,殷勤招待了幾天。耶律餘睹還想和西門慶玩時限戰術,誰想正中西門慶的下懷,於是雙方就這麽拖來拖去,拖到了耶律餘睹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迎來了金國使者的蒞臨。
雖然知道此刻耶律餘睹的臉色一定相當出彩,但西門慶還是強行抑製住了自己多餘的好奇心,一眼也不往那邊看去,隻是大步流星出去迎接金國的“貴客”。
金國使者隊伍隻有四五十人,一個個風塵赴赴,多有萎靡不振者,跟遼國使節團的規模氣派可沒法兒比。西門慶一眼望去,卻不見吳用一身招牌打扮的折扇綰巾模樣,正一愣時,卻不防已有一人金錢鼠尾,通身的女真貴人打扮,上前向自己揖禮道:“四泉兄弟,別來無恙乎?”
“你是?”西門慶上下打量了好幾眼,終於把眼前人的形像和記憶中的模樣對上了榫頭,“你是假亮先生?”
那女真貴人傲然自得地一笑,仰起了下巴頦兒道:“說是也是,說非也非——何者?皆因小兄有微功於我大金,因此狼主開天恩,賜我國姓——吳用之名,則屬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現在的我,已經正式標名完顏宗用,字加亮!哈哈哈哈……”
西門慶臉色略僵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點頭笑道:“失敬失敬!恭喜恭喜!原來先生已經成了完顏宗用大人!”
從前的吳用、現在的完顏宗用很受用地頷首道:“什麽大人?比起四泉兄弟你的功業來,小兄可差得遠了!在此正事之前,小兄還得向四泉兄弟賠罪——在遼國東京道上,小兄曾借用了四泉兄弟的資源和名頭,拉起了隊伍,攻下了渤海城,殺了狗官蕭保先——冒犯之處,還望四泉兄弟恕罪!”說著,完顏宗用就要作勢拜下。
西門慶哈哈一笑,伸手虛扶:“無妨無妨!在下還得多謝完顏宗用兄手下超生,沒有勾銷了陳小飛那個笨蛋的生辰八字!”
完顏宗用的賠罪隻不過是麵子功夫,西門慶輕輕一扶間,他就順勢站穩了身子,畢竟現在得了大金國狼主的眷顧,身份已經截然不同了,可不能再象從前在梁山做賊頭時那樣,動不動就納頭便拜了。
西門慶看完顏宗用和他的使團都是一身一臉的疲色,便笑道:“這山高路險、水遠天長的,完顏宗用兄行來不易呀!”
完顏宗用聽著苦笑了一下——他倒是想安步當車地穩妥前來,可是形勢比人強,不急趕不行啊!
原來,完顏宗用——那時還叫吳用——吳用自投奔了金國後,頗受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信任,見吳用有些學識,便委以重任,讓他和完顏希尹、完顏宗雄一起訂製女真文字,平時政事軍事,亦無不與聞。
這一日造字有暇,吳用與完顏阿骨打議事,說到金遼之間的形勢,吳用便道:“近日我大金新得遼國東京道,拓地千裏,正當休養生息,以收敵國民心民力為己用的時候,還請狼主推恩省刑,輕賦薄稅,以感遼舊民。”
完顏阿骨打稱善。於是命吳用撰詔曰:“自破遼兵,四方來降者眾,宜加優恤。自今諸部官民已降或為軍所俘獲,逃遁而還者,勿罪。仍官其酋長,且使從宜居處。”
看罷詔書,完顏阿骨打點頭稱讚,正要用印之時,卻聽帳外吵嚷叫罵起來,然後一堆女真貴人扭了一個鼻青臉腫的矬子進來,卻是矮腳虎王英。
耶律餘睹造謠生事的本事不錯,他派出的奸細以行商為名,將吳用是西門慶間諜、想在女真和契丹之間行驅虎吞狼之計、耗費大金國國力的險惡用心渲染得足尺加三,完顏部眾人聽了,無不變色。
隻是完顏阿骨打正信任吳用那個漢人,完顏部眾人皆不敢造次,於是大家背地裏集會,想商量個對策出來。
誰知這幫粗豪人行事不謹慎,秘密集會被王矮虎聽著了滿耳朵,聽到這些人背後懷疑吳用有二心,矬子當場就不幹了——吳用打下了遼國的東京道,王矮虎趁火打劫,掠得美女數十人,鐵棒磨成繡花針,如此性福的好日子,全拜軍師哥哥所賜,現在這幫女真人居然過河拆橋!王矮虎如何容得?
於是矮腳虎就跳出來踢場子,在場的都是女真貴人,哪裏把這矬子放在眼裏?兩下裏一交手,王矮虎連著打倒數人,沒想到惹惱了四太子兀術,這家夥天生神力,拚著吃兩拳,上來腦揪得王矮虎雙腳離地,這一下,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了。
眾人揍了王矮虎一頓,但也沒敢揍死,最後索性提了這矬廝,來見完顏阿骨打,正好揭穿兩個漢蠻的陰謀。這正是:
隻說忠心學三顧,哪知疑意變貳臣。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