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解圍
轉瞬間,千思萬念在西門慶腦海中一閃而過。
曾頭市雖然歸化中原已久,但曾長者他們骨子裏還保留著女真的傳統,胡性未改,勇於相殺報仇,想要跟他們講大道理,那不是對牛彈琴,而是與虎謀皮了。
拉下臉來發官威那是下策,白話三天三夜大道理,以時限戰術來耗退曾頭市人馬那是中策——而且這中策還未必能行得通——那麽,上策在哪裏呢?
西門慶決定哄騙。
經常有人引用古希臘的聖賢來說事兒——說醫生對患者,將軍對士兵,官員對民眾,都應該哄騙。這些二把刀們卻不知道,聖賢的本意是要說明哄騙隻是權宜之計,就好象拿砒霜治毒腫,隻可不得已而為之,若象後世那樣化工日用起來,是要大批量慢性死人的。
今天也是不得已,西門慶隻好使出了哄騙的權宜之計,先把眼前這一關糊弄過去再說。
於是西門慶攜了曾長者的手說道:“老人家且隨我來。”然後扶著老頭兒上了馬,大家一起往包圍圈裏行了進去,所到之處,如當年摩西過紅海一般,人潮壁立。西門慶終於知道為什麽是個人就喜歡當大官了,這種在千萬人簇擁中生出的自己很重要的錯覺,足以令人迷失,徹底忘記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權利一令智昏,還不如精神病人明白事理。就象希特勒在精神病院慰問時揚拳咆哮:“我是你們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我的力量之大,可以與上帝相比!”結果精神病人微笑著對他說:“我們剛進來的時候,表現得也跟你一樣。”
千人萬馬,聲勢煊赫,西門慶卻視而不見,因為他的腦袋已經在開始溜號了。正當他以希特勒這位元首為反麵教材鞭策自己的時候,被包圍著的宇文虛中、花榮等人也接了過來。大家一看到西門慶,馬上心裏就有了主心骨——妥了!元首哥哥一來,滿天的雲彩就要散了!
西門慶打量了眾人一下,然後問:“完顏宗用完顏先生在哪裏?”雖然出於外交上的考慮,西門慶不希望金國使節團出事兒,但如果完顏宗用這二五仔在包圍圈中一不小心中了流箭什麽的,就此嗝屁了的話,西門慶還是會比較高興的。
可惜,現實往往大於理想,花榮伸手往小高地上一指——如果說四下裏散布的雙方人馬組成了一層一層的同心圓,那完顏宗用顯然精準地把握住了圓心的位置,在女真使節團和中華聯邦人馬的護衛下,其人毫發無傷,僅僅是臉色被驚駭得比較慘白而已。不過他本來就是麵如冠玉的小白臉兒,雖然驚懼到十二萬分,但搖起折迭扇把臉龐兒一遮一掩時,倒也大顯不出來。
聽到西門慶親自來了,完顏宗用跟別人一樣,馬上鬆了一口氣;看到西門慶第一時間關心自己的安危,完顏宗用感動得眼淚嘩嘩滴——“四泉兄弟,這等蠻子無禮,你可要給小生做主哇!”
西門慶二話不說,拉著他就來到了曾頭市諸人馬前,同時大力拍著完顏宗用的肩膀以示親近:“各位,你們看看他是誰?”
可憐完顏宗用在西門慶的大力熊擊下,全身上下的骨頭震顫得象暴風雨中簌簌發抖的樹葉,卻還得硬支架著向曾頭市眾人露出和熙的笑容,其中辛苦,實難形容。他心裏隻埋怨西門慶拍得重,卻不知自己已經占了大便宜——西門慶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按捺住了自己的歹毒心,沒有在拍他肩膀的同時,施展“化骨綿掌”之類的內家功夫震蕩他的五髒六腑,讓他受致命暗傷。
曾頭市曾長者等人一看,麵前這人一身獸皮衣,一顆眉光潔溜的腦袋上栽著金錢鼠尾,正是標準女真完顏部打扮,隻是其人手中搖著一柄不倫不類的折迭扇,看起來說不出的礙眼,同時又咧開嘴露出糯米牙向自己這邊諂媚地笑,更讓人恨不得一拳揮到他的鼻子上去!
這人的形象,讓曾頭市眾人的恨惡之心足尺加三,熱血上頭之下,曾長者先把刀拽出來了:“完顏狗!想當年你們壓迫我們溫都部女真,逼得我們離了白山黑水,四海飄零——可曾想過也有今日?”
被惡氣一衝,完顏宗用心膽俱喪。他雖有武藝,卻隻堪用來拉架,打架是不行的,眼看曾長者押刀而來勢不可當,情急之餘便麻利地往西門慶身後一縮:“四泉哥哥救命!”
本來他一直稱呼西門慶“四泉兄弟”的,今日事急,趕緊把“兄弟”升級成了“哥哥”。如果曾家五虎再圍上來,西門慶的身價說不定還得上漲。
西門慶急忙攔住了曾長者:“老人家且慢且慢——您好好看看,這人到底是誰!”
這時史文恭過來了。他雖然和曾家處得厚,但到底隔了一層,因此沒有被部族間你死我活的仇恨蒙蔽了雙眼,此時看著完顏宗用,幾年前的舊印象又回來了。他也伸手幫著西門慶扶住了曾長者:“親家,你再等等——我怎麽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對勁兒?”
西門慶趕緊把吳用的腦袋牛不喝水強按頭地向著史文恭眼前按捺過去:“史老哥,你仔細給他相相麵!”
史文恭上下三七二十一眼過後,朦朧漸漸揭去麵紗,翻成了清晰的影像——史文恭一拍大腿:“恁的——卻不是從前梁山的智多星吳用吳軍師嗎?”
從前的舊殼又被人翻了出來,完顏宗用一時間隻是尷尬地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史文恭這一挑明,曾頭市上到曾長者,下到曾家五虎都傻眼了——明明是完顏女真,怎麽突然間就變成梁山的軍師無用了?便是路邊馬戲攤子裏表演老母雞變鴨,也沒這般快法啊!
旁邊西門慶卻已經挑起了大拇指:“神將好眼力!”
曾長者終於暫時冷靜了下來:“元首大人,這是咋滴回事?”
西門慶一手拉了曾長者,一手拉了史文恭,往背人處走了幾步。曾家五虎也想跟上來,但曾長者一瞪眼,五個兒子焉了吧嘰的又縮回去了。
同時縮回去的還有完顏宗用。西門慶從他身邊離開,他可沒有一個人對峙曾家五虎的膽量,於是在不動聲色之時,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縮到了宇文虛中的背後,等曾家五虎驚覺眼前一空的時候,完顏宗用早已經隱沒進了宇文虛中的背影深處。曾家五虎大為驚異,向著西門慶那邊不住偷眼,彼此竊竊私語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縮地之術?”
西門慶當然沒那個閑工夫施展什麽縮地之術來雪藏完顏宗用,他這時正跟曾長者和史文恭猜謎兒——“這個,兩位也看見了,從前的吳用已經改裝易服,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其中的原委,我不說,估計二位也心裏有數,希望二位守口如瓶,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泄露此事,畢竟這件事牽扯到很多方麵……”
看著西門慶在那裏猶抱琵琶半遮麵地解釋過來解釋過去,史文恭和曾長者對望一眼,兩人都是心下雪亮——不用問,這必然是轉世天星又在施展甚麽神鬼莫測的計謀,所以才派梁山的軍師易容為完顏女真人,混進了敵人的內部。
一念至此,曾長者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莽撞來。如不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也不會生出這般事來,萬一因此壞了西門慶的計劃,那可真是百死莫贖了!想到激烈處,曾長者撩衣破步,拜倒在地:“元首大人再不必多說了,其中隱情,俺們盡數都知了!小老兒爭些兒壞了大人的謀算,實實地有罪,現在小老兒就在這裏,鞭子抽,攮子攮,都隨大人處置!”
西門慶趕緊一步上前,把曾長者給扶起來,笑道:“這如何能怪得老人家你?我在這裏求個情,曾頭市將隊伍撤一撤,放我這批人走路吧!”
曾長者和史文恭都是麵有愧色,忙不迭地連連點頭答應著,馬上派人傳令撤圍去了。曾長者想到自己今天大大對不住西門慶,於是主動提出,要獻上二百匹好馬來賠情恕罪,西門慶笑吟吟地拱手:“深謝!深謝!但今日之事隻是誤會,馬匹我收,但馬價還是要奉上的!”
史文恭這時終於按捺不住,低聲問道:“元首大人,您派出吳軍師喬裝改扮,遠間千裏,所圖必然非小,容史某人妄猜一下——元首大人莫非是要向北地用兵、揚我國威於域外了?”
西門慶失驚道:“噤聲!休要被閑人聽了去——神將果然了得,臨敵料事,十有九中!不瞞二位說,完顏女真崛起之勢,已不可擋,若容其族破了契丹,接下來必然攻伐我們中原,若不早圖之,必成後患!”
曾長者聽了此言,真如喜從天降一般,再次撲翻身拜倒在地:“若對完顏部用兵,曾頭市願隨大人驅策!”
今天西門慶費了半天力氣,總要撈些補償回來,他等曾長者這句話承諾已經很久了。當下大笑著扶起曾長者:“哈哈哈!能得曾頭市相助,我中華聯邦軍如虎添翼!既如此,便請老人家和神將回去,勤練兵馬,靜以待嘩,時機一到,我必來茅廬三顧——中不中?”
曾長者和史文恭都斬釘截鐵地點頭:“中!”
搞定了曾頭市,西門慶總算鬆了口氣,他抬眼北望,心道:“金國使節團總算安頓好了,遼國使節團可千萬別再給老子折騰出甚麽妖蛾子來!”這正是:
隻以虛情開圍場,又將實話聚雄兵。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