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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章 老祖宗

  布置好了一切,馬植又回去了,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中華聯邦使節團的隨從仆役,如果夜不歸宿的話,很容易引人懷疑,就算他找一個宿花眠柳的借口,但道德上的非議也無法令使節團接受。


  劉範和李奭則前往上京臨潢府城的馬府去尋找老大馬柔吉,向他報告馬老二一別經年後悄然回歸,準備大吃特吃燕雲回鍋肉的消息,然後大家暗中按馬植的計劃布置一切……


  馬植回到使節團駐地後,見大家都無所事事的樣子,一打聽才知道,遼國皇帝傳下諭旨,說讓南朝使節程萬裏在金亭館驛好好休息一天,以緩解長途跋涉的疲勞,這一來,倒讓使節團大部分人心中繃著的弦略鬆了一些。


  於是第二天,馬植再一次隨著眾人,大搖大擺地出了金亭館驛,往街上閑逛。等逛進那間小院子時,早被一人一把擁住:“二弟!”言簡情深,已是淚如雨下,李奭與劉範在一旁,也陪著流涕。


  此人正是馬植的族兄馬柔吉,他和馬植南北相隔,數年未見,今日重逢,不免失態。


  馬植眼圈也不由得紅了,但還是壓抑了感情道:“大哥,若隻是抱頭痛哭,能哭回燕雲十六州否?”


  聽了此言,馬柔吉急忙拭了淚痕,正色道:“是我忘情了!”


  馬植便問道:“昨日小弟承托之事,卻辦得如何?”


  三個兄弟齊聲道:“幸不辱命!”


  馬植聽了大喜道:“既如此,咱們便趕快行動起來!”


  當下一番忙亂,眾人幫著馬植披發左衽,一會兒工夫就打扮成了遼國護衛的模樣,馬植覓銅境自照,不由得笑了起來:“元首大人此計著實精妙!來來來,大哥,咱們往見老爺子去!”


  馬植話中的這位老爺子,指的是上京臨潢府中馬氏一族的族長馬人望,馬柔吉、馬植,都是他的子孫輩兒。別看現在的馬人望年過八十,但遼國皇帝耶律延禧敬重其為人,暫時貶退親信的蕭奉先後,還是請老頭兒上朝,與耶律大悲奴、蕭查剌、柴誼、吳庸分掌南北院事,位高權重。


  問題是馬人望雖然是有道德、講操守的名臣,但到底人老不以筋骨為能,要他整天辦公,實在是催他早死。因此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開恩,許他上朝一轉,就回府安歇靜養,免得老胳膊老腿兒運轉不靈,就交代在哪兒。


  享受這一特供待遇的,同樣還有耶律大悲奴、蕭查剌、柴誼、吳庸四人,這四位臣子權力和馬人望一樣大,年紀也一樣老,五個人加起來四百歲,都屬於棺材瓢子級別,讓他們幹事,簡直就是豆腐疊下肉價錢。耶律延禧當然知道這五個老頭兒做事效率低下,但他就是要用這五個人,等朝政因此被荒疏得令人受不了時,他就可以再把原來的蕭奉先給提拔回來了。


  按慣例,今天的馬人望上完了朝點完了卯,現在應該已經回到自家府中安養去了,馬植就是要趁這個機會,前去拜望拜望老爺子——別人不知,他卻屬於親近子侄,自然知道廉頗雖老,但飯還是能吃鬥米鬥麵的。


  隻不過馬植到底是遼國的叛臣,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馬家宅子裏,實在驚世駭俗了些,因此才喬裝改扮,隻推是族兄馬柔吉的護衛,不聲不響地溜達到老爺子身邊,摒退左右時,這才突然上前揭破自家真麵目拜見,如此瞞天過海暗渡陳倉,方見波瀾不驚之奇效。


  見馬植裝扮停當了,馬柔吉當先而出,馬植在他身後捧了一個大大的錦盒低眉順眼地跟著,李奭劉範大張旗鼓地將馬柔吉他們送了出去——在外人看來,這隻是上京臨潢府兩大豪客李奭與劉範在借著馬柔吉來走通馬人望這條門路而已,在這個行賄無罪、貪贓有理的與時俱進時代,又算得了什麽呢?


  馬柔吉騎馬而行,馬植一路小跑著隨在馬後,不多時到了馬府後門下馬,自有家中下人將馬匹收了進去。馬柔吉指了低頭的馬植道:“這是李三爺劉四爺派過來向老大人獻禮的——老大人何在?”


  李三爺和劉四爺素來和馬柔吉過得好,家下人早見得多了,誰也不以為奇,便有人回道:“回吉少爺的話——老大人同往常一樣,下朝後還是在書房養靜。”


  馬柔吉聽了便“哦”一聲,帶了馬植便往書房去。馬植低著頭一路行來,心中思潮翻湧,感慨萬千,這些道路自己從小走熟了的,想不到還有這舊地重遊的一天。


  待到了書房外,但隻見四下裏竹影森森,清幽怡人,門前站著兩個打瞌睡的垂髫小童,場麵倒象幅畫兒一樣。馬柔吉和馬植相視一笑,然後馬柔吉上前悄聲問道:“老爺子可安好嗎?”


  未等兩個小童回答,書房中便有一個蒼勁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柔吉嗎?進來說話!”


  馬柔吉向馬植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馬柔吉直接登堂入室,馬植捧了錦盒隻在外進候著,看著老祖宗書房中依然和數年前一樣,幾乎沒什麽布置上的變動,馬植心中又是一陣感慨——老祖宗終究是個念舊的性情啊!

  卻聽內進中馬柔吉恭聲道:“孩兒給老祖宗請安!”


  然後馬人望老態龍鍾的聲音響了起來:“柔吉,你也已經不小了,應該識些事務,莫要總是和甚麽李三爺、劉四爺的在一起廝混。他們隻不過是市井中的遊手搗子,攀附了你,背地裏仗勢做出些甚麽事來,須連累了我馬家的名頭——書中說,無友不如己者,可是有其道理呀!”


  馬柔吉先是恭恭敬敬答應著,等馬人望說完了,這才賠著小心笑道:“老祖宗,卻不聞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那小李小劉雖隻是市井豪客,但卻還是有些見識的,孩兒與他們結交,亦是當年孟嚐君厚愛引車負漿之流的雅事,又何足為恥呢?旁的不說,隻是今天,他二人就給老祖宗您送來了一件禮物,他們倒也不求孩兒幫他們辦什麽事,隻是向老祖宗您聊表孝順之心!”


  “哦?”馬人望一揚眉,“你這孩子,好的不學,學的花馬子吊嘴——那二人粗鄙之徒,能送來甚麽禮物?沒的玷汙了我馬家的地!”


  馬柔吉笑嘻嘻地道:“老祖宗,若是那等銅臭不堪之物,孩兒哪裏敢獻到老祖宗麵前來?就算是海內外的奇珍異寶,一踏進老祖宗您這個書房,也顯得俗了——若不是能令老祖宗眼前一亮的物事,孩兒也不敢借機來博老祖宗一笑了!”


  聽了這番話,馬人望的好奇心卻不由得被鉤了起來,便嗬嗬地笑道:“聽你這麽一說,老夫倒要見識見識!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隻是見見,收卻是不收的,我馬人望一介不取之人,豈肯壞了我一生的規矩?”


  馬柔吉正色道:“正是如此——那禮物,也隻能看看而已,博老祖宗您的一笑,卻收不到口袋裏去。老祖宗您便是想要,卻也是一個字——難;兩個字——不能!”


  馬人望聽了,哈哈大笑:“你便把那禮物呈上來!老頭兒活了八十年,吃過的鹽多過你吃過的米,走過的橋長過你走過的路,倒要看看你這娃娃能給我置辦出甚麽新奇阿物兒來!”


  一點頭,馬柔吉道:“便請老祖宗上眼!”然後退出內書房,來到外邊向兩個童子道:“你們先下去吧!”


  既是寶物,自然入不得外人之眼,也免得老祖宗動了心想收為己用時,當著他們的麵尷尬不是?兩個童子心領神會地退下去了。


  馬植這才跟了馬柔吉進了內書房,遠遠地低著頭在老祖宗麵前一跪,雙手舉了那個錦盒高高獻上。


  這時馬柔吉做了快遞的工作,將那個錦盒從馬植的手裏送到了馬人望的手裏。


  馬人望接了,卻隻覺得輕飄飄沒甚麽份量,等閑不敢開窗看,隻恐風吹入竹林,老頭兒心中就不由得更加好奇起來。於是笑著將盒蓋一掀:“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娃娃弄甚麽鬼!”


  盒蓋應手而啟,馬人望定睛朝裏一看——嗯?盒子中竟然是空的?!


  一愕之下,馬人望問馬柔吉道:“此乃何意?”


  未等馬柔吉答話,馬植早已接口道:“唯有中空,方能裝得下燕雲十六州的錦繡河山!”


  一聞此言,馬人望渾身劇震,顫巍巍地站起身:“原來是你這小畜牲!”


  馬植眼淚奪眶而出:“孩兒鬥膽,背遼入宋,卻害家族蒙羞,更加給老祖宗臉上抹黑了!”


  臉色變得幾變,馬人望又緩緩地坐了回去,寒著聲音道:“怪道今日那李三劉四前來送禮!我倒忘了,舊日你這小畜牲在時,和柔吉與他們兩個打成一片,作下多少禍來!今日你居然膽上生毛,敢潛回這上京臨潢府來,必然有見不得人的打算——還不與我從實招來?!”


  說到最後,語氣陡然轉利!


  馬植抹了一把淚,昂頭對上馬人望目光:“孩兒自知罪孽深重,隻求在太祖宗胤卿大人靈前上一柱香,雖死無恨!”


  此言一出,馬人望突然沉默。這正是:

  莫道北地為胡語,可知南院是漢人?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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