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清風山之戰
當年在梁山,西門慶剛見麵就痛斥王矮虎,言語中擠兌他替宋江頂那口濫殺無辜的黑缸,弄得王矮虎裏外不是人,憋屈了多少年。今日一見西門慶,聽他陣前刻薄,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錄下狠狠指戳著西門慶叫囂:“姓西的!你心胸狹窄,安不得英雄,逼得王爺爺遠走邊荒!今天咱們正好算算舊帳,老子要你槍下做鬼!”
聲音叫得雖響,人卻是在自家陣上坐得穩如泰山。王矮虎知道西門慶武藝高強,遠勝於己,嘴上過癮倒也罷了,真上去伸手,那是自己活膩味了。倒是怎生想個法兒,攛掇著那兀術小子出馬,不管誰死誰傷,自己都是十點的趁願。
不等他計較出甚麽花花腸子來,對陣上西門慶已經回頭喝道:“哪位兄弟出手,將這矬子給我擒了?”
話音未落,馬掛鸞鈴聲響,早飛出一匹火龍駒來,馬上一員大將,紅袍紅甲紅披風,掌端大刀,卻是當初清風山當家的好漢錦毛虎燕順。燕順當年收容著王矮虎,和白麵郎君鄭天壽一起在清風山聚義,後來一起在宋江的攛掇下上了梁山,再後來才與宋江、王矮虎分道揚鑣。因為早先站錯了隊的關係,燕順一直自慚形穢,覺得在梁山弟兄們中間抬不起頭來。
今天看到王矮虎在陣前叫囂,燕順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這數典忘祖,給金國鬼子帶路的矬子,洗刷洗刷清風山好漢的恥辱。他早年跟王矮虎相交,知道這矬子的尿性——外表粗莽,內裏陰詐,反臉無恩,不學有術,心狠手毒,嘴尖皮厚——都占全了!若是猛將出馬,這貨絕對不會迎上來墊踹窩,肯定是龜縮起來打嘴炮,隻有自己上去,這才能引蛇出洞,把王矮虎拉下場來。
因此燕順搶在眾人頭裏,來到西門慶馬前討戰。西門慶見燕順自告奮勇,正合心意,當下叮囑道:“燕順哥哥小心在意!”然後撥馬回歸本隊,給燕順觀敵壓陣。
燕順抖擻精神,飛馬來到垓心,用掌中大刀指點著王矮虎大罵:“矬子!小人!當年在清風山時我瞎了眼,結識了你這麽個丟人現眼的東西!你強搶民婦,濫殺無辜我就不說了,卻不該投靠番邦,賣國求榮,把祖宗遺體都點汙了,叫天下好漢都恥笑!今日燕某人要在這裏清理清風山的門戶,你這矮腳鬼還不上前受死?!”
常言道打人別打臉,相罵別揭短,燕順前一個“矬子”後一個“矮鬼”的,隻激得王矮虎煙生七竅,火溢五官,對那些投靠番邦、賣國求榮的譴責,倒顧不上計較了。當下大叫一聲:“姓燕的!當年宋江哥哥待你不薄,誰知你卻趨炎附勢,半路上改換門庭,做了西門慶帳下的走狗,如此就不怕天下好漢都恥笑了?象你這種二手貨色,倒也有臉在王爺爺麵前說嘴,真是黑老鴰落在了豬身上,隻看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你再鬼叫一聲,王爺爺惱起來,一槍戳你個對穿!”
燕順哪裏吃他這一套?當下繼續叫罵:“矬鬼!有本事下場來,刀槍上說話,少縮在你的番國主子臭屁股後麵賣嘴……”然後劈哩啪啦,又是一陣連珠炮般的粗話,綠林好漢性粗豪,罵起人來加倍的直接痛快。
王矮虎聽燕順矬前矮後,臭短臊長,罵起來不帶重樣的,不由得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姓燕的,不要走,吃我一槍,也替當年清風山上的美人兒報仇!”他知道燕順的武藝不及自己,正好在完顏兀術、完顏希尹麵前樹立自己英勇無敵的形象,有恃無恐之下,王矮虎飛馬出陣,挺槍就搶燕順中宮直進。
燕順橫刀接架相還,口中兀自不休:“矬子!終於把頭從殼裏伸出來了?難得難得!現在——脖子再伸長些!讓燕某人幫你一刀把烏龜腦袋剁下來!”
王矮虎黑著臉,一邊跟燕順對罵,一邊潑風般進槍,恨不能一槍將燕順挑於馬下。堪堪戰到二十餘合,燕順力怯,開始全神貫注地接架王矮虎槍勢,口裏也顧不得罵架了。王矮虎大是得意,獰聲道:“你那鳥嘴,再給王爺爺反舌啊?!怎麽不反了?再反啊!”冷嘲熱諷著,一槍緊似一槍,一槍快似一槍,把燕順逼得汗流浹背。
這時,西門慶陣上鳴起金來,燕順聽得分明,當下兩馬錯鐙時虛晃一招,撥馬敗回本陣。王矮虎正要追趕,卻聽得有人大叫一聲:“姓王的休得猖狂!還認得某家嗎?”聲到人到,飛馬攔住王矮虎去路。
王矮虎定睛一看,此人非別,正是白麵郎君鄭天壽。當年王矮虎在兩淮時,做的是趕車倒馬的營生,半路上見財起意,就勢劫了客人,事發到官,越獄走了,逃上清風山引燕順入夥,燕順見他好槍棒,就安他做了二當家,從此清風山開始多事,燕順本事不及他,隻得忍讓。後來有一天鄭天壽擔了銀挑子從清風山下過,王矮虎上前截道,二人動手,鬥五六十合,不分勝敗,燕順見鄭天壽這般好手段,大喜,遂留鄭天壽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鄭天壽讀過幾本詩書,滿眼看不慣王矮虎行事,遂幫著燕順,對王矮虎諸多掣肘,也是王矮虎心頭的一根隱刺。
當下王矮虎勒住馬,冷笑道:“鄭老三,當年你和燕順那廝狼狽為奸,可沒少壞王爺爺的好事,真真是罪該萬死!不過——到底曾兄弟一場,就算你沒有千日的好,也有一日的好,王爺爺如今做了將軍,光宗耀祖,肚裏能撐船,胳膊上能跑馬,就高高手放你一條生路。曉事的,快快撥馬回去,若敢炸翅,王爺爺兩眼一瞪,叫你槍下做鬼!”
鄭天壽白淨俊俏麵皮上飛起恨怒的紅來,大喝一聲:“王矮虎!你少說大話!你投降番邦,人所不齒,咱和你早已恩斷義絕,今日陣上相逢,定要拾掇了你這廝,給世人除害!”
王矮虎聽了大怒,他自恃鄭天壽武藝隻和他在伯仲之間,百餘合間分不出勝敗,正好在女真人麵前繼續秀一秀自家的本事。當下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姓鄭的,你抱著個屁股親嘴——不知道香臭!既如此,放馬過來,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說著,兩個人馬打盤旋,兩條槍已經攪成了一處。
王矮虎雖然已經與燕順戰了一場,但燕順武藝平平,並沒能耗掉他多少力氣,反而在與燕順的短短一戰中,周身血脈行開,再對上鄭天壽時正是神完氣足的巔峰狀態。這矬子存心要在完顏兀術和完顏希尹跟前露臉,當下呼喝連聲,槍槍進逼,急切著要把鄭天壽當墊腳石踩在腳下。
鄭天壽也是抖擻精神,掌中一條槍遮前擋後,一時與王矮虎相持不下。仿佛時光重回清風山,又是五六十合,依然不分上下。
完顏希尹指點著場中槍影,向完顏兀術笑道:“四太子,這王總管雖然人生得……哦,精奇了些,但這一身本事倒還過得去!”
完顏兀術把嘴一撇,冷笑道:“這矬子一味的濫攻,渾身上下都是破綻——果然是屬矮腳鬼的,頭重腳輕根底淺,嘴尖皮厚肚裏空,也沒什麽大本事!”
剛才燕順大罵王矮虎,完顏兀術在陣後聽著,如獲至寶,當下用心記憶,休會漢語罵人的精妙之處,這時活學活用,現炒現賣地轉述起來,倒也似模似樣。隻可惜燕順罵得精辟惡毒的很多言語都是山東土話,完顏兀術雖然學了些漢語,但還是初級水平,丟了西瓜撿了芝麻,隻學了些淺顯的皮毛,這時依葫蘆畫瓢,雖然大處不錯,但到底沒有燕順痛罵時那樣的結棍。
王矮虎不知道自己的賣力表演在完顏兀術眼中嘴裏落了個一無是處,這矬子兀自長聲吆喝,把手中槍舞弄得虎虎生風,看起來倒也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有那麽幾分土行孫騎狗的氣勢。隻是戰到現在,王矮虎一味搶攻,卻忘了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到底難以持久,雖然一條槍使得越來越快,但槍意卻沒有先前綿密了。
陣上交鋒,隻爭一瞬,王矮虎槍勢一薄,鄭天壽立生感應,當下清叱一聲,開始轉守為攻。王矮虎想不到鄭天壽竟然跟他對攻,一時間頗出意料之外,當下嗤笑道:“鄭老三,你也敢來學王爺爺使槍嗎?”提一口氣,槍頭上抖起一天的紅纓,攻勢更加轉盛。
看看又是二三十合,兩個人快槍對快槍,生死之間,隻容毫發,看得兩邊三軍兒郎氣也透不過來,連喝彩聲都忘了。驀地裏一聲清叱,場中寒光一斂,兩個人中已經倒了一個!這正是:
朝銳盛時無謹慎,惰歸濃處有悲傷。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