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陰間少見的苦惱人
惡靈堡在陰間北域,極樂道西側,修在一處險峻小山脈的山穀之中。
那山脈很有曆史,正是陰無極第七層刀山地獄裏頭那個刀山的原產地。本就是個極傷鬼身的材料,等閑陰鬼是連碰也不敢碰一下,更別說攀爬。
而修了這惡靈堡的地方,說是個山穀,麵積可真不小,滿陰間的極惡之鬼有半數以上窩在裏頭,萬萬年來,地盤擴的差點沒把山給掏空了。
將離眼光很毒,惡靈堡易守難攻,進出往來隻得南麵一道關口,被惡鬼們效仿鬼門關修了個血門關。這蓮花台,它就在血門關外。
是以一眾惡鬼被堵在裏頭,是整日的佛音繞耳,綿綿不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折磨堪比十八層陰無極。
範無救果然一覺醒來就食言了,且沒有絲毫羞恥之心。
他的原話是“你叫我這樣的惡鬼主動去見一個就喜歡度惡鬼的和尚,未免太過殘忍了吧?”
謝必安一邊往廚房收碗筷,一邊認真道“我覺得還好,也沒有很殘忍。”
範無救摟著他肩膀就笑“當然不是說對我殘忍,你知道的,我除了所有看不順眼的東西,沒有什麽不能忍的。”
他摟完了謝必安,又拍拍周缺的背,從始至終神清氣爽表情不變,可惜頂著個少見又感人的大笑臉,嘴巴裏吐出來的話卻涼颼颼的,飄進謝必安和周缺的耳朵裏,激的他們一陣頭皮發麻。
最後為了小和尚的安全考慮,到底是謝必安接了這活兒。順理成章的,一路上謝必安說了不少範無救的壞話。
“你知道他為什麽不肯自己帶你來麽?”
“遙遙說無常爺曾被這和尚糾纏過一段時間。”
謝必安搖頭一歎“雖然我覺得這和尚也不大正常,但他對範無救說的那話還真是貼切的很。‘越穢惡的世界越要去,越苦惱的眾生越要度,能將範施主這樣罪孽深重的惡靈度化了,才是功德’你聽聽,出家人是多麽謙虛,我總覺得,他要是真能把範無救給度化了,大概能原地成佛。”
這兩天範無救的壞話聽的有點多,周缺多少免疫了些,但倒是頭一回聽到小和尚的負麵評價,尤其還是謝必安這樣的善鬼口中說出來的。
他思索片刻,小心問道“必安哥,這和尚如何就不正常了?”
謝必安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他說範無救罪大惡極也就罷了。我這日子過的這樣樸實,整日裏任勞任怨盡忠職守,他卻說我‘雖不如範施主一般的心劫難度,卻也是陰間少見的苦惱人,凡事莫要執著,放手才是大道。’這不是胡扯麽?陰間還有比我更灑脫的鬼嗎?這麽多年反正我是沒見到。”
周缺驚了。
他倒不至於腆著臉說有多麽了解謝必安,但大概也能感覺得到,謝必安看上去不像是個會拿枷鎖往自己身上套的鬼。
果然,謝必安見他一時未回話,舉例便道“你知道咱們地府成婚的規矩吧。”
“已經十分知道了。”
謝必安挑了挑眉,繼續道“我是四千多年前第一次在陰間成婚,娘子生前是一位漁女,品行端正,溫柔賢惠,六十年來我們舉案齊眉。”
“兩千年前第二回在陰間成婚,娘子是一位陰無極裏放出來的鬼,生前是個屠夫之女,死後受過刑改過自新,我們那一生也過的很是美滿。”
“最後一回是在幾百年前,就是錦煙來地府的時候,娘子生前是個冷宮棄妃,一輩子孤苦無依,最是善解人意,六十年眨眼便過好似一瞬短暫。”
“我到地府這麽多年也隻有過這麽三段情,這三個我都是真心愛護,許諾一生,可也沒有哪一回作繭自縛,要求她們千百年如一日的隨我在這陰冥之地空耗下去。六十年一過,求得一個好胎,送她們轉世為人,我也從來沒有半分猶豫。”
謝必安頓了一頓,很是義憤填膺的朝周缺攤了攤手“你說說,我連世人最難渡的情關都如此灑脫,他又是哪裏來的自信說我苦惱執著,不肯放手?”
周缺撓了撓頭,訕笑道“或許他是看您和無常爺都在地府待了太久了?畢竟生前都是個凡人,死後卻在這陰間做了幾千年的鬼差,他說的執著大概是說這個吧。呃…您和無常爺生前都是人吧?”
謝必安小小白了他一眼“自然是個人的。”
“那您和無常爺為何會在這地府當差幾千年啊?難道不會覺得無趣嗎?”
若說是像錦煙這般,生前遭過太多罪孽,死後再不肯轉世,他是能理解的,可謝必安是個灑脫的,何以他也非要在這陰冥之地堅守至今呢?
謝必安看了看他,神色淡下來,麵上恢複了最常見的那種春風拂麵的笑“我留在這裏的原因和你一樣啊。”
周缺心裏咯噔一聲“必安哥,你…你也是為了遙遙才…”
“……”
謝必安捏了捏眉心“我倒忘了你如今已是前事不記了。”
“啊?”
“或許這麽說你能理解。不管是人是妖,亦或是某種精怪靈物,活著是很好,有日月花草,可你一眼所見,不過頭頂蒼穹,腳下黃土。可在這裏,那是萬流入海,廣闊無邊。”
“那些生前你永遠也不可能見到的異土風物,在陰間你都能見到。因為他們死後都會匯聚到這裏來。哪怕這裏陰氣森重,鬼怨叢生,我也可時常借去陽間勾魂之時換口氣,或隨阿離隔三差五到人世行走遊樂一番。這樣的生活我很適應。”
周缺雙眸一亮,連連點頭“被您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這陰間生活當真好似極樂一般了。”
謝必安笑了笑“再者說,人世浮沉,管你才高八鬥能力非凡,不得重用含冤而死的還不是大有人在,能在這樣一處大世界裏忝居陰帥之位,號令百萬陰兵鬼差,我還有什麽不知足?哪怕人世再有富貴好胎,大抵也是比不上如今的生活自在的。”
周缺服了“那無常爺呢?他也是跟您一樣的心思嗎?”
謝必安怔了怔“他不是。”
“為什麽?”
謝必安有些無奈“這又不好解釋了。”
周缺殷殷看著他,他的鬼心髒是早就被他給嘔出去了,可他的好奇心簡直與日俱增的強大。
沉默片刻,謝必安無可奈何的笑笑“周缺,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你知道的太多,可能就會像我們一樣,再也當不了過客了。”
“我…”
“告訴你其實沒什麽,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秘密。隻是許多事情你自己想好,若隻是匆匆調劑,那不如就隻當幻夢一場,不落牽絆。”
這回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就搖了頭“必安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已經心有所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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