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回 與神的奇遇
薑思習十分不配合。
她說“我恨崔子玉!”
然後便試圖將門甩在將離的臉上。
她就是這些年再荒廢修行,也不至於叫個武功平平的凡人小姑娘給砸了臉。
將離微微一偏頭便讓過,微歎一聲,閃身入內,眼光一瞟便將裏頭兩人全數定住。
既然如此不配合,那還是動用手段吧。
纖細指尖繚繞著幾縷赤紅色的靈光,若足夠仔細,能望見那是一朵朵細微到極處的紅蓮業火,這是不帶溫度和毀滅的業力,點在姑娘額心處,閉上眼,為了不傷她魂魄,她得全神貫注。
繼六千多年前與林顯殘魂的那一次,近六千年,將離沒再用過這搜魂之術,也就今日剛好她停了酒,還算清醒,否則這樣一不留神便會弄壞人神誌記憶乃至靈魂本源的禁術,她既懶得也很不願去用。
將業力抽成絲,磨成針,然後便穿透姑娘的一生。
從午後驕陽,觀到月上星空,飄飄灑灑,又是整半日的時光。
半日後,將離收了手,不急著立時便放開他二人,隻站在那裏,思慮良久。
思慮薑思習,也思慮崔子玉。思慮他們這樣的一生,和於彼之福於彼之禍的千萬場罪過。
姑娘的一生,和她與崔鈺的故事,說出來不那麽叫人覺著欣喜,可這薑思習與崔鈺曾有兩段對話,倒讓將離很是癡迷。
第一段對話是在她初初被接到崔家大宅時發生。
彼時,姑娘年華正茂,顧盼生姿,望著她崔哥哥一張俊臉,歡喜的目眩神迷。
她說“子玉,越州的那些人,安州的那些人,他們都說你如今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了,皇都那樣的地方,崔氏那樣的身份,你該是早就忘了我了,不會再要我了,就連我也這麽認為,可我沒想到你竟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而崔鈺答她“咱們兩個是出生時就定好的姻緣,這一輩子,你都不能不要我,我也不會不要你。”
姑娘臉上紅了一紅“話是這麽說…”
崔鈺點頭“這件事是這麽說定了,那就是這麽做。不論旁人怎麽說,你都可以放心,崔鈺此生隻會娶你為妻。所以為了這件事我所做的那些,全都不算什麽。”
第二段對話,是在武皇大會時。
武皇大會,梁家的地盤,薑思習幾乎每晚都會被梁家的小珍珠欺負,那是那場大會落幕時的最後一夜,她又被找了茬,而她的崔哥哥來救下她。
那時的姑娘紫衣消瘦,長發高高紮起,背負長劍,滿麵淒寒。
她說“子玉,你隻是把我當成了你的未婚妻子,卻不愛我。”
崔鈺皺眉“倘若你是因為梁小姐說的負氣話,我可以向你保證,不論家主如何說,不論大長老如何說,我已贏下武皇大會,我會娶你為妻。”
姑娘眼眶紅了一紅“崔鈺,你有沒有發現,你這輩子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娶我為妻,除了這個,什麽都沒有。”
崔鈺剛要答她,姑娘抹了把眼睛又道“你不必同我解釋,我隻問你,如果當初沒有這段祖上定下的姻緣,你今日可還會待我如此?”
而他似乎連半刻也沒有考慮“如果我們不是祖上定下的姻緣,看在崔薑兩家世交的份上,我也不會看著你被梁小姐欺負不管的。”
“但你不會想要娶我為妻。”她看著他,抖著雙唇問出來。
“不會。”他看著她,雙目未有波動的答。
姑娘的長馬尾在夜色下甩的漂亮又淒涼,轉過身,背上的長劍鏘的一聲落在地上。
崔鈺俯身替她撿起劍,慢慢替她重新綁回背上“如果你非要問這樣不可能的問題,那我隻有不可能的回答。思習,今生我們就是祖上定下的姻緣,這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不論發生什麽,我都還是會娶你為妻。”
當下那一刻,將離也說不清是癡迷什麽,隻知道透過薑思習的眼睛,她看到這樣畫麵。
畫麵裏的崔鈺平平靜靜,冷冷淡淡,那眼神裏當真未有半分情愛波動,卻依舊無比堅定的說出一遍又一遍這是說好的事,我此生隻會娶你為妻。
隻那一刻,將離忽然覺得自己原先那些想法和試探,好像全都不必了。
是鬧劇,還是荒唐,也都可以停止了。
活人的世界,還給他吧,死人的世界,她來解決。
將離做完這個決定,便化為流光,飄然遠去。
今日一番與神的奇遇,凡人不會記得,薑思習隻是恍惚間,不知道為何便忽然將自己的一生回憶了一遍。
其實她的一生連過半也沒有,卻仿佛滄海桑田,流水百年。
這其中從安州來到皇都後的時光,是她方才莫名其妙裏回憶的重點,清清晰晰。
她來到崔家那天,又是一個秋日。
再有半月,便是她的生辰,趕在這樣的時候將她接來,她更添歡喜,子玉他定是想要陪她過今年的生辰的。
他會不會沒忘記,還念著她小時愛吃的那種糖?雖說皇都不是越州,沒有百福居,也沒有一模一樣的兔子糖…
不,她在想什麽…皇都那樣的地方,比起越州,當是千百倍不止的繁華,沒有百福居,會有千福居、萬福居。她的未婚夫君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將是她無法想象。
憧憬中相見,她目眩神迷,他麵含微笑。
崔鈺將她安置的很好,金銀珠寶,玉器擺設,丫鬟侍衛,一樣不少。
而後他也果然如她所料,說“我記得半月後便是你的生辰,喜歡什麽,想要什麽,你便用這些錢去買,不夠再來同我說。倘若我在閉關,便同天涯說,他是我的貼身侍衛,你可以信任他。”
她是高興的,微微羞澀“可是我的生辰,你不陪我一起過麽?”
崔鈺頓了頓,好似才反應過來,歉然的一笑“倘若你希望我陪你一起過,我可以陪你一起過,但我的時間不多,白日裏至多可抽出兩個時辰。”
“族規嚴格,非生辰與重大節日,不可休整日。況且為了我們的事,我已與大長老有過那樣的約定,實在不敢放鬆。”
她想過這樣的古武世家,規矩必然嚴格,卻未料到會是如此的嚴格。
她於是立馬有些羞愧“對不起子玉,修煉為重,你不必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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