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單陽果然在當天的授課之後,對師父提出了要下山的請求。
如今單陽已經能被師父親自指導,只是並不是每天,而是初一十五。師父平日里不大出現在道場,只偶爾過來檢查,單陽又不是雲母那種有什麼事就直接跑去院中找師父的性格,他不想打擾白及仙君,因此若是錯過今日,便又要再等半個月,單陽才急急忙忙地開了口。
誰知白及卻沒有同之前那般答應,而是睜開了眼睛,緩緩問道:「你先前幾次下山,可有感悟到什麼?」
單陽一愣。
「你遇到了什麼人?可有印象深刻的事?你每回下山都會隔兩三年時間,可有發現人間有什麼新的變化?還有我教你的心訣,你下凡之後,是否有新的領悟?」
「我……」
單陽答不上來,他未曾想過師父會問他這樣的問題,自然沒有準備,此時搜腸刮肚了一番,居然還是說不出話。
氣氛一時有些僵硬。雲母本來就對目前的狀況頗為擔心,便一直注意,聽到兩人談到關鍵的地方,她原本就結束了修行正在收拾東西,此時愈發心不在焉,努力豎起了耳朵在聽。
只聽師父頓了頓,語氣忽然嚴厲了幾分,問道:「——你此番下山,可是想尋仇?」
「……!」
單陽忽然攥緊了手,他原本跪坐在師父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這一下他的衣袍便被他死死攥住,弄出一道一道深深的褶皺。
空氣立刻變得凝重起來。
白及仙君搖了搖頭,重新閉上眼睛,語氣平靜:「你雖告訴我是想下山歷練,可你如今眼睛里能看到的太少,便是讓你去,怕是也感悟不到什麼。這些年你修為長了不少,可心性卻沒什麼長進,你還是留在山中學習吧。若是有機會,日後我會親自帶你下山。」
單陽的手攥得極緊,他的確是心急。他現在在仙界有的是時間,但他的仇人卻等不了,再在仙山上修行幾十年,那些人指不定就全死光了。只是他可以不管任何人,卻不能不尊敬從那種地方救了他,還收他為徒、帶他進入了仙界的師父。沉默了良久,就在雲母都提心弔膽地快沒法呼吸了的時候,單陽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個字:「……是。」
爭執的事有了結果,單陽今日似乎便不想繼續留在道觀內了。他匆匆地收拾了東西,對白及仙君行禮道別後便離開了道觀,神情難免有些失望。雲母卻是鬆了口氣,她一向信任師父的決定,只覺得師父做什麼都是對的,只是在單陽經過她身邊,雲母一愣,卻是下意識地出聲叫住了他:「單陽師兄!」
單陽步伐一頓,轉過頭來:「……何事?」
雲母被他眼中的冷淡刺了一下,她本想找機會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是看到單陽此時神情疏離,只怕不是個說話的好時候。她頓了頓,鬼使神差地,她將手伸進袖子里,摸出一個葫蘆來遞給他,道:「師兄,我昨天在院子里撿到一個葫蘆,是不是你的?」
單陽:……
單陽原本心情鬱悶,不大想說話,他素來沒什麼東西落在院中,下意識地想說不是,可看那葫蘆的樣子,居然還真是他的,不由怔了一下,抬頭去看雲母。
這分明是他昨天送給小白狐的葫蘆。
他一向不關心同門師兄姐妹的事,不主動問,亦不大與他們說話,故他對赤霞和觀雲尚且不大了解,更別提這個小師妹。因此居然到這個時候,他才突然發現這個師妹顏色清麗,額間居然還有一道紅印……與那個小白狐額間的豎紅形狀十分相像。
不過單陽又旋即記起,他雖然不知道小師妹是個什麼品種的弟子,卻記得她好像有四條尾巴,而那小狐狸撐死也只有一條胖得出奇的尾巴,便釋然了。他抬手接過葫蘆,平靜地道了聲謝,便轉身離去。
另一邊,道觀內的赤霞確實抬手用食指輕輕敲了一下雲母腦袋上的紅印,笑著道:「怎麼回事,你最近上哪兒撿的那麼多葫蘆?今天這個還偏偏是單陽的……」
雲母一愣,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額頭。
其實從單陽那裡弄來的大部分葫蘆,她都藏在床底下了,和其他不知道怎麼處理的雜物堆在一起。不過這一個倒是湊巧,昨天她拿不了就暫時擱在院子里,從師父的院落里出來以後,變成人形隨手放進袖子,後來就忘了,湊巧今日拿來解圍。
赤霞原本不過是隨口開個玩笑,見雲母神情獃獃的,反倒真有了幾分驚訝。想想她和觀雲還不是師兄妹弄出了的情誼,雲母近日又漸漸有了姑娘的樣子,赤霞頓時有些緊張,便壓低了聲音擔憂地問道:「說起來,你床底下那些葫蘆不會都是單陽的吧?說來單看長相,那小子長得倒確實不錯……莫非你……」
雲母原本心不在焉,聽到赤霞說到這裡,怔了怔,歪頭道:「莫非我什麼?」
「……也是。」
看雲母一臉懵懂,赤霞倒是鬆了口氣。
倒不是她討厭師弟,只是縱然不知單陽在人間到底經歷了什麼,但看他這性格,赤霞也能猜到單陽滿心仇恨,是極難敞開心扉的那種人,若是小師妹對他有了情誼,那定然是要吃苦頭的。師弟的過去她改變不了,也無從插手,卻不希望天真的師妹也被牽連進去。
見雲母明顯尚未開竅,赤霞便放了心,重新笑起來,抬手在她腦袋上亂揉一通,道:「沒什麼,你年紀還小呢。」
頓了頓,她又道:「那我也走了?觀雲許是已經在門口等我呢。」
雲母連忙點了點頭。待送走師姐,見道場只剩她和閉目凝神不知在想什麼的師父,雲母頓了頓,重新變回狐狸,小心翼翼地朝師父走去。
其實她雖然擔心單陽,卻更為擔心師父。
她既入門已有一年多,自然能感受到師父雖然平日里少言寡語,外表也看不清喜怒,卻絕非不在意的弟子。剛剛拒絕了單陽下山的提議后,師父便坐在原地打坐沒有再動,他平時並非是這樣的,自然讓雲母擔憂。雲母忐忑地走了幾步,隨即又小跑起來,誰知不曉得是不是她之前坐太久腳麻了,沒跑幾步,忽然感覺腳下一絆,往前一撲,啪嘰一下跌在師父腳邊。
白及緩緩地睜開眼睛。
稍稍一頓,他便抬手將雲母抱起來,摸了摸她的頭。
雲母自然地「嗚嗚」撒嬌起來,她已經差不多被師父摸習慣了,她蜷著身體眯著眼睛抖了抖耳朵,迷迷糊糊地又睜眼看向師父,卻忽然愣了一下。
她往常不大抬頭,今日一抬,才發覺師父的臉原來這麼近。從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修長,眼眸漆黑如曜石。
不知是不是因為赤霞師姐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句單陽師兄長得不錯,雲母不知不覺便有些在意師父的長相。她不曾見過幾個男子,卻知道師父俊美非常,又是仙人,身上總帶著一種與凡塵隔絕的清冷之氣,頭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總覺得師父遙不可及……心臟莫名地亂跳了幾下,雲母慌忙地低了頭,待意識到自己此舉有些突兀,她又連忙嗚嗚地叫了幾聲,在師父懷中打了滾加以掩飾。
待滾完,她忐忑地喘了兩口氣,再回過神,才發現心跳已經正常了。
雲母鬆了口氣,雖還有幾分疑惑,但沒有在意,只當是自己剛才嚇了一跳太緊張。
……
於是,當晚等赤霞回來的時候,雲母已經忘了還有過這回事,反倒是因為有些在意師父對單陽師兄的那句「尋仇」,反覆將他們的對話回憶了好幾遍,誰知不知不覺發現了一個令人有些在意的地方。待赤霞歸來,雲母便問道:「師姐,師父有時候……是會下山的嗎?」
仔細想想,雖然當初她是被師父從山下抱回來的,可自她拜師之後,就從未見過師父主動下凡。師父平日里除了偶爾去道場看他們修鍊,就是在自己屋裡打坐沉思,甚至都不太出門,除了被師兄帶出去向師姐求親那一回勉強算是出了山,就未曾再出去過。
「嗯?」
聽到雲母的問題,赤霞似是愣了愣,繼而笑起來,回答道:「啊,這麼說起來……你好像的確沒看到過師父工作的樣子。」
「誒?」
雲母眨了眨眼睛。
赤霞笑了笑,解釋道:「師父雖是散仙,但姑且也算是被天帝封了東方第一仙,是屬於天庭的神仙。若是天帝有命,師父是需要去執行的。不過,因為師父地位比較特殊,一般的任務都勞不到他,如果有的話,通常都是別的神仙解決不了又作惡多端的大妖怪……啊,師父還被派去劈過一次玄明神君。我和觀雲以前,也跟著師父出去降妖過。」
雲母似懂非懂地歪著腦袋。
赤霞笑著摸她的腦袋,道:「你可是在山上無聊了?放心,總不會一直沒有任務,日後總有機會的。」
……
不過,赤霞說是這麼說了,但她本人也沒有想到,這個「機會」會來得這麼快。
幾日後,依舊是弟子們修鍊時間,不等童子通報,一隻紅色的鳳凰已經落在了旭照宮的院中。正在道場中修鍊的弟子們匆匆趕來,待看清來人,觀雲便驚喜道:「二叔!」
雲母這時跟在後面跑來,便恰好看見滿眼燦爛的紅色鳳羽近乎染紅了天空。
還未等她回過神,那鳳凰一落地,便化成了一個笑眯眯的中年男性。他笑著走上前,先是對觀雲打了個招呼,隨後又看向了赤霞,挑了挑眉,笑道:「又見面了,侄媳婦。」
赤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有些不知什麼回應。
好在那鳳凰倒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只調侃了那麼一句便轉而說起正事。只見他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道:「你們師父可在?如今人間西南方有大量妖物作亂,為禍人間,怕是又要白及仙君出馬了。」
觀雲一怔,問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冒出來大量妖物了?」
鳳凰嘆道:「還不是那北樞真人又不小心放跑了寵物。」
「呃……彘又跑了?」
「不……不算是彘。」
鳳凰遲疑地停頓了片刻,像是不知該怎麼說。
「這一回全跑了……北樞真人所有的寵物,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