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見白及竟真面不改色地對著一隻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小白狐講起道來,正在門外等著看白及變臉的年輕弟子們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好看起來。


  與雲母所擔心的正好相反,在凡間的修仙者中,若是有人講道能夠引來山中靈獸,或者未開靈智但有靈心通人性的山獸,都絕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上古有仙神下凡講道,點化生靈,據說他們在山林中講道時,自然會有有靈性的走獸飛禽被吸引圍聚,一些心境通透的,當場就能被點化成仙。現在雖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點化成仙的時候了,神仙下山亦鮮少暴露身份,不過誰講道時能引來山中走獸的話,依然是身上有仙人之氣、道講得有仙人之感的印證,說出去都是可以炫耀的事。


  尤其這一次,白及引來得居然是最易出靈獸的狐狸,還是白狐。眼前這隻狐狸額心一道豎紅,相貌又生得十分周正,一看就是靈氣逼人的模樣,要引來這樣的狐狸,他看起來是有多像仙人啊?

  一時間,待在門外的年輕弟子心情都有幾分複雜。眼見著白及已經開始講了,那隻小狐狸亦確實一副坐在蒲團上認真聽、絕不是湊巧路過的樣子,他們中便有個性搖擺不定的人道:「要不……我們也進去聽聽看?師父們都這麼推崇白及,萬一……萬一他真的講得很好呢?」


  如果真的是有仙人講道,他們當然是不可能不聽的。這麼多年來修仙者中講道能引來靈獸的人屈指可數,個個都是修為極高的修士,甚至還有近飛升之人。五十年前還曾有一位老道士在講道完后當場悟了道,立刻引來雷劫,渡劫升了天,他身邊那些被引來的靈獸山獸,也好運地被他當場點化帶上天作了童子。


  其實他們中也有人並不討厭白及,只是不敢不隨大流罷了,現在親眼看到白及尚未開口便引來了白狐,多少就按捺不住了。


  開玩笑,如果真的能提升心境呢?能夠引來靈獸的修仙者,錯過這一次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進去的確是丟臉,可跟成仙比起來,丟臉又算得了什麼?雖說在門外偷聽也行,可終究沒法靜下心來好好打坐參悟……


  動搖的人很快觀察著周圍人的神情,不久就從同樣面露糾結的人身上感到了同伴的氣息,於是皆心中一定。


  領頭的人心高氣傲,正是那認為白及自命清高的年輕弟子。他在外室弟子中也有數一數二的天資和勤奮,頗具驕傲資本,見白及引來白狐,又聽到其他人立場不堅定的話,只覺得愈發不服,惱火道:「去什麼!平時我們院中鮮少有山獸進來,哪兒有這麼巧他一開口就引來一隻!這隻狐狸乾乾淨淨的,進了道場一個腳印都沒留下,根本不像外長的狐狸,說不定就是白及養的,為了弄個名聲就做出這種……喂、喂!你們做什麼!」


  「抱歉了,扶易。」


  同伴中的一人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但頭也不回地朝道場正門走去了。他走到正門口就去了身上的法術,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挺直腰背,像是剛到一般地踏入門中。


  他一走,動搖的同伴們紛紛緊隨其後,各自議論起來。


  「其實我一直就覺得我們做得過分了些……」


  「對啊,何必如此對白及。人家既入了室,又是關門弟子,掌門師父如此看重他肯定有道理。」


  「唉,等講習會結束,我還是同白及道歉吧。」


  「對不住了,扶易。」


  口子一開,哪裡還堵得住。有了先例,其他人便有學有樣,陸續歉意地朝領頭的扶易點了點頭,就慌慌張張地進了道場之中,假裝成沒來得及及時到的樣子。縱然扶易在那裡難以置信地「喂、喂」地喊他們,可哪裡攔得住,不過一會兒之後,還留在門外的人竟是去了三分之二!

  這樣一來,剩下的人自然愈發尷尬,道場中已坐了不少人,雖不及高人講習時的盛況,還有不少蒲團空著,卻也有了幾分同門互相交流探討的味道,看白及的笑話定然是看不成了。


  「扶易。」平日里與扶易頗為交好的人為難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們也……」


  他們平時是看起來最不喜歡白及的一群人,此時要下台階也比其他人難得多,老實說並不想進去,可人總有從眾之心,當發覺自己已不再是主流時,難免會感到焦慮。


  扶易憋了半天,像是也下不好決心,過了好久,才道:「走!」


  「去哪兒?」


  其他人面露猶豫之色,鬧到現在,他們多少都覺得累了。


  「內院!」


  扶易不甘地咬了咬牙。


  「我不信這狐狸不是白及養的!這狐狸來得太巧,又太親近白及。剛才白及都沒開口說話,那隻白狐就來了!哪兒有這麼湊巧的事!我們過去等著,這狐狸若是白及偷偷養的,等下講習會完了,他們定會一起回來!」


  「這……不太好吧?」


  他的同伴聞言,不由得目光躲閃。


  「有什麼不好的?我們只不過是去趟內院。」


  扶易隱隱也覺得自己做過了,可胸腔中那股邪火卻忍不下去,倔道:「若是故意養了狐狸來長自己的名聲,是他不好!」


  ……


  這個時候,道場外的動靜早已沒有人注意。白及閉著眼睛在講道,一邊講,一邊自己也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地,彷彿能感受到天地之靈氣和朦朧的乾坤大道。他甚至都沒注意除了小白狐後來又進來了別人。其他人原本進來聽同輩講道多少還有些彆扭,畢竟白及的年齡比他們中的部分人或許還小,但一旦聽進去了,竟也紛紛靜下心。


  窗外嘰嘰喳喳的雀鳥兒不知何時也安靜下來,乖巧地在窗口停了整齊的一串,還有的飛了進來,或立在地上,或立在弟子們的肩膀上,就這樣聽了起來。不久,亦有別的動物被吸引而來。


  不過,離得最近的依然是雲母。而且她坐著位置最好的一個蒲團,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聽到白及說出的每一個字,可以清晰地看清他垂眸時打在白皙的皮膚上的每一根睫毛陰影。


  雲母仰慕地望著師父,和周圍最初因為和白及是同門同輩而略有不服的其他人不同,她本就是師父的徒弟,聽師父講課自然沒什麼不對的。在旭照宮的時候,因為她程度太淺,通常都是師兄師姐來教她,師父只付把關之責,要等到她修為再漲、基礎打好,師父才會親自教她。現在能聽到師父的課,對雲母來說完全是意外之喜。


  此時白及尚未成仙,又是給凡人同門講得道,對雲母來說並不算難。其他人聽得有些困難,她卻覺得正好,聽著聽著便不覺閉上眼睛,同師父一道入了定,只覺得自己的心境漸漸沉浸,猶如浸泡於涼而不寒的冷泉之中,漸漸隨著師父的話進入了一種境界之中……


  白及一講就是兩個時辰,等她再睜眼,窗外居然已是黃昏將至。


  雲母迷惑了一瞬,方才適應了光線,見白及亦睜開了眼睛,連忙高興地對著他搖尾巴。


  將自己所想的東西傳達給別人,未嘗不是一種學習,尤其他還在開講前經歷了一番心緒的大起大落,愈發磨練了意志。這樣一來,白及在這一場講道中,竟反倒感受到的比聽他講道的人還多,因此又凝神鞏固了一番此時的感覺,方才睜眼,誰知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反而被嚇了一跳。


  他開始講道時道場中不過一隻小白狐,睜眼居然是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師兄師弟,還有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鳥和不知道哪裡跑來的松鼠,這麼多雙眼睛一齊看著他,哪怕白及一貫是喜怒不形的沉靜性子,此時亦不禁愣了愣。


  「你們……」


  白及正要開口詢問,可還不等他話一出口,先前在同伴面前撂下話要道歉的那幾個已經壯著膽子上來了。


  這一場講習會大家收穫不可謂不多,甚至還有聰慧的山獸當場開了靈智向白及道謝。正因如此,那些先前還說風涼話的人面對白及不可謂不羞愧,個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對他那神君轉世之說更是信了十分,此時也顧不得大家年紀差不多同齡不同齡了,紛紛歉意地行禮道歉,一時間,白及簡直要被道歉之聲所淹沒。


  白及聽得頭疼,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坐在最近的蒲團上朝他搖尾巴的小白狐身上。他仍是不知這隻狐狸從何而來、為何如此親近他,可是看到眼前的情形,哪裡還能不明白其他人是為何而進來。此時,白及便忍不住對這隻白狐抱了許多難以言說的感激之情,也對她愈發多了親切之感。


  他抿了抿唇,不禁抬手摸了摸這白狐狸的腦袋。


  雲母自是乖乖低頭任摸,對她來說,被師父摸腦袋的體驗也是久違,不覺高興地「嗚嗚」叫了起來。


  然而,這種和睦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


  「白及師兄!」


  忽然,未等那些弟子們道歉完畢,一個尚是童子模樣的小師弟便急急地推開門跑了進來,見道場內這麼多人還有山獸飛禽,也是怔了一瞬,但旋即想起師父的囑咐,不敢耽擱,忙道:「白及師兄!還有……還有在座的各位師兄,掌門師父請你們馬上到正殿走一趟!」


  說著,那童子便一連報出了幾位弟子的名字。除了白及,被報到名字的人皆是臉色一白。


  他們無一不是組織或參與了孤立白及計劃的門中弟子,只是……只是師父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快!

  他們慌張地互相看來看去,已經六神無主。唯有白及這時才想起掌門師父化身的童子到現在都沒有出現,他只以為外面躲著的這些人只是來看他笑話,並不曉得他們還攔了人,道歉的人被童子打斷了話也還來不及告訴他,白及只擔心是師父那邊出了事,連忙整整衣袍站了起來。


  不過,剛要立起,白及動作一頓,遲疑片刻,又低頭摸了摸一直望著他的雲母的腦袋。


  他想不準這狐狸是怎麼看他的,抿了抿唇,生澀道:「你若還願意跟著我……要不先回我房間等?我晚上會回去。」


  雲母原本沒期待師父留她,只想趁師父睡著了自己再跑回去趴他膝蓋上的,沒想到還能等到這麼一句話,頓時開心不已,尾巴搖得更快,「嗷嗚」地叫了一聲,歡快地跑了兩圈,算是答應。


  白及見她果然聽得懂,心中柔軟,唇邊亦不覺帶了一絲笑意,又摸了摸她,這才離去。


  其他人無法,互相對視了幾眼,卻想不出辦法違背掌門師父的命令,只得亦戰戰兢兢地跟著童子去了。


  另一邊,雲母目送著師父離開,等其他山獸亦各自散了,她才離開。她記得回師父房間的路,便頂著晚霞輕快地朝師父所住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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