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說完,雲母也不等師兄師姐回答,已經興奮地拖著尾巴跑了出去。現在畢竟還是修道的時間,觀雲本來要攔她,但看著雲母因歡樂而跑得一顛一顛上下擺動的胖尾巴,只得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一邊想著小師妹果然還是不善隱藏情緒,一邊由她去了,只是希望她這麼咋咋呼呼地跑過去,到時候別把師父嚇一跳才好。


  ……


  於是就在觀雲搖著頭收回目光的時候,雲母早已一路蹦蹦跳跳地出了道場和庭院,熟門熟路地往師父的院子趕。因為情緒亢奮,她跑得都比以往來得快些,然而好不容易跑到師父內室的門口,雲母剛要拿爪子去開門,不知怎麼的忽然猶豫了一瞬,腦子裡浮現出的又是幻境的畫面,因此不自覺地臉又一紅……雲母趕忙飛快地晃了晃腦袋,提醒自己師父並不記得幻境中的事,讓猛地熱起來的腦袋冷靜下來,這才重新調整心態頂開了門,「嗷嗚」地叫了一聲算是打招呼,然後四條腿一躍進入屋內,小心翼翼地朝師父以往打坐的方向看去。


  白及果然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習慣了的位置上,聽到雲母的叫聲,他緩緩地睜開眼。


  其實他這幾日都入不了定,只覺得心煩意亂得很。明明是他允了觀雲開客房讓那青丘少主住了進來,可是待他們進來了,他卻又莫名地覺得後悔,心中不安異常。白及無論是升仙還是升為上仙都是在極為年輕的年紀,仙途能夠如此一帆風順,自然有他意志堅定之功,哪怕是在前段時間記憶恢復之時,他也無非是被那些雜念糾纏得頭疼,而未亂心神……正因如此,白及還從未有過意志如此搖擺的時候,胸口偶爾泛起的苦脹陌生得很,倒叫他覺得慌亂,雲母軟軟的叫喚聲響起,他一時還以為是思狂太過起了幻覺。


  結果一睜眼,竟然真的看見一隻小白狐輕快地跑了過來,白及反而愣了愣。


  「師父!」


  雲母輕巧地跑到白及身邊,看到白及睜眼,她先是高興地眸子亮了亮,但等跑到師父面前,雲母又是腳步一頓緩了下來,有些扭捏地擺了擺尾巴,既期待又羞澀地道:「師父,我……我會吐火了!」


  聞言,白及微微一怔,似是疑惑地重複道:「……吐火?」


  「嗯!像這樣——」


  雲母點了點頭,說著就準備張嘴再像剛才那樣吐個火球出來。


  說來奇怪,她剛才興高采烈地跑來時本沒有覺得不對,可是一到白及面前,忽然就局促起來,連帶著動作都有些拘謹得不自然感,覺得她不過是吐了個小火球就跑來師父面前炫耀,是不是有點太浮躁了?


  這種念頭一旦浮現出來,便愈滾愈大……雲母不安地晃了晃尾巴,不過旋即又想起師姐先前誇了她吐火吐得可愛,她應該相信師姐,這才又有了幾分自信,閉上眼睛努力憋起來。


  於是白及就眼睜睜地看著地上的毛狐狸眯著眼睛憋得渾身發顫、尾巴豎起,看得出她渾身軟足了勁……白及頓了頓,安靜而專心地等著她吐出她所說的火來,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只見雲母像是感到了什麼,眉頭狠狠一皺,突然一動,「嗷」地叫了一聲,像是泄了氣般地猛一張嘴——


  然後白及一愣,卻看雲母……什麼都沒吐出來,已經褪了力般軟趴趴地往地上一趴,倒像是耗盡了心力的樣子。


  為、為什麼偏偏是這種時候吐不出來?

  不等白及說話,雲母的臉已經羞得赤紅,只覺得自己丟臉萬分,想要找個洞埋起來。她窘迫地拿尾巴將自己裹了裹,僵硬道:「師父我……剛才還……」


  只是她卻不知白及看她沒有吐出來反倒是心裡一松,然而胸口松完他又心情說不出複雜……白及一頓,輕輕地嘆了口氣,緊接著,雲母便見他緩緩地抬起手來,十分輕柔地慢慢摸她的頭。


  雲母一貫喜歡被摸腦袋,又是師父伸手來摸,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意識地偎了上去,將整個毛茸茸的頭都湊到了師父手心裡,不停地拿耳朵蹭他,喉嚨里舒服地發出「嗚嗚」的咕嚕聲。


  雲母臉一燙,對自己不爭氣的撒嬌感到些許羞恥,但又捨不得離開師父手上的溫度,索性打了個滾,乖巧地坐下來。也不知怎麼的,她被師父摸了摸,忽然心中一動,她胸口一熱,「嗷」地一下張嘴吐出了點什麼來,一吐完,雲母就覺得喉嚨燙得很,埋頭難受得咳嗽了起來,但邊咳卻還驚喜地道:「師父,我是不是……咳咳咳……是不是吐出來了?」


  白及一愣。他自是看見了,不過她吐出來的哪裡有火,頂多就是點煙,但看著雲母咳嗽咳得水亮亮的眼睛,白及抿了抿唇,卻又說不出這話,想了想,終於還是抬手將雲母抱到膝蓋上,緩緩地摸著她的背幫她順氣,道:「……你不必這麼急。」


  稍稍一頓,白及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忍住心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在意」,問道:「這是……那個青丘少主教你的?」


  白及語氣一向清冷,面部表情也少有變化,雲母又在咳嗽,自然聽不出他話中那一點點不對勁。她好不容易止了咳,眼淚汪汪地點了點頭,目光倒是明亮,道:「……算是。」


  說完,她又擔心師父誤會,忙補充說:「是他和觀雲師兄一道教我的!我本來沒想和他說話,但是……」


  說著說著,雲母又微微紅了臉不動了。她剛剛才想起自己因為急著跑來跟師父炫耀,都忘了跟少暄道謝。儘管她摸不準對方的行為舉止究竟是什麼意思,可他畢竟教了她青丘的火訣……少暄雖然說話時有些高傲,卻是個好人,實際上也認真地幫了她,她若是再那麼避之不及地躲著對方,就顯得有些無力……回去以後,只怕要好好向他道謝才行,可眼下這個狀況……


  雲母想著想著便覺得糾結起來,耳朵動了動,有些為難。


  然而雲母這番話落在白及耳中卻成了另一副樣子,在白及聽來,她話中透露出的是那青丘少主不過半日便已經與觀雲赤霞他們打成一片。


  他胸口略微一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到底是年輕人,他與單陽、雲母或許有神凡之別,可終究年齡相近,也合得來些。雲兒或許現在情竇未開,對於求親這種事還覺得羞窘,且又與那青丘少主不算熟悉,故理所當然地拒絕對方……可是以仙神的壽命來說,他們如今說是孩童都不為過,到千百年後便算是青梅竹馬,到時兩人既是同族,又一道長大,雲兒到時……果真不會接受?

  白及光是想一想便覺得苦澀,他一貫相通道本應順其自然,如今一切尚未發生,他便是想得再多也無能為力,只是不知為何思路卻無法止息……


  白及神情太冷,雲母未曾察覺到他表情上的變化,不過,她卻能感到他幫她順毛的力道略微重了幾分。雲母平時遲鈍得很,偏偏靈狐作為自然靈物的善感天性在這時表現出來,她不知師父心情,卻隱隱受他影響變得焦慮,望著師父清俊的眉眼,雲母下意識地定了定,總覺得成仙的願望突然強烈了起來。


  雲母焦慮的結果,就是白及感到手中忽然一空,接著身上一重,有什麼溫暖又柔軟的東西落在他懷裡。他本因心緒受擾而不自覺地閉目凝神,誰知出了這樣的變故,一睜眼,就看到雲母化人人形坐在他懷中,他一低頭,恰好能與她眼睛對眼睛,鼻尖對鼻尖,便是嘴唇之間不過也只差幾分,呼吸交錯,空氣一時間安靜下來。


  眼裡毫無預兆地便撞進了她纖長的睫毛、清透的明眸還有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雪白的皮膚便在他的眼底一寸寸地變紅。雲母本來是趴在他膝上、被他用手護著,驀地變成人形,便入了他的雙臂,雲母雙手抵在他胸口,整個兒被他環在懷中。


  雲母顯然自己都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她沒在誰膝蓋上化過人形,從不知道在膝蓋上化人形居然會是這樣的!若是在赤霞師姐膝蓋上化了形,姐妹倆愣一下一起打個滾笑笑再被取笑一下就過去了,可偏偏是在師父身上!

  雲母尷尬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臉上的溫度僅次於在幻境中星夜那回……可幻境中的師父好歹還是失憶了的,那幻境中的事情也不是真的,可現在她依偎著的可是真正的師父!是片塵不染仙中之仙的白及仙君!


  她手忙腳亂地想從師父身上爬下來,誰知剛掙了一下他摟著她的手臂竟然沒掙開,白及抱著她的力道意外地有些大……雲母一愣,連忙又掙了一下,這次卻輕易地掙開了,想來剛才是師父也嚇了一跳,所以沒有反應過來……雲母跌跌撞撞地從師父懷中爬出來,因為太慌張險些又在他身上摔跤,好不容易才坐到一旁,赤著臉道歉道:「對、對不起師父……那個我……」


  雲母腦子一片混沌,有心想解釋一下,可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她為什麼突然要變成人。雲母趕忙用法術將她的琴取了出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總覺得近日進步的速度有些慢了,所以想練習一下琴。師父你現在有沒有空?可不可以……」


  雲母知曉自己的要求唐突,因此越說越是低下頭。白及卻是看著她微微出神,空蕩蕩的手不自覺地握了握……


  掌心裡,彷彿還殘留著她腰間柔軟的體溫。她跑出去后,胸口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白及閉了閉眼,胸腔中彷彿有數百種感情在來回竄動。她剛才離得那麼近……他既有些懊惱於自己的猶豫,卻又不得不慶幸他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做……


  定了定神,再睜眼,白及強行克制住自己翻滾的心緒,端正了作為師父的態度。他漆黑的眼眸掃向雲母,淡然地道:「可。」


  緩緩地抬手觸弦。


  「你有何處不懂……」


  雲母一愣,師父的聲音響起,她便覺得耳梢發燙,但聽師父問起,連忙湊了過去……


  她聽著師父的講解,忍了忍,終是沒忍住抬眼去瞧師父微微垂眸的面容,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動得厲害。


  若是成仙……可是就能與他近些?

  雲母恍然地想。


  她熟練地抬手去撥弄琴弦,卻未察覺自己的琴音裡帶了些少女情懷微微的酸澀,只任憑琴音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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