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雲母被兄長不輕不重地頂了一下,便也「嗚嗚」叫著親昵地頂了回去,然後雲母輕輕地垂了眸,懷念地道:「我想起以前賞月時,娘也總是在的。我們玩鬧之時,娘她總怕我們不知輕重要受傷,便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護著,稍有過頭就要介入將我們分開……」
雲母未說下去,但石英已懂了她的意思,輕輕地擺了擺尾巴,卻未多言。
他們兩人現在還可以一起玩,但母親尚未成仙,目前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偏他們還無法去幫忙,雲母擔心自然是很正常的。
石英其實也擔心,他這段時間也想了許多。他想了想,對她道:「娘的情況的確令人擔憂,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你早早地拜了白及仙君為師可能不知,娘的修為其實應當比你想得還要強上許多。」
略微停頓片刻,石英又道:「娘她過去總催我們成仙,但她自己又何嘗不知若她不成仙,與……呃,那個玄明終不能成眷屬。故而這些年她雖尋訪各處,但從未懈怠過修行,否則怎麼能這麼快生出那些尾巴?她許是以情為道,又遇上一些機緣,可若是沒有修為撐著,總沒有那麼順利。你仔細想想,我們被叫去仙宮與天帝對峙那日,娘雖然見到玄明時激動了些,可其餘時候並未顯出多少慌張……她約莫是對這一日早有心理準備,也做好了承擔罪罰的打算,只是未同我們說過罷了。」
聽石英這樣說,雲母仔細回憶了一下,便覺得確實如此,又安心了些。但她旋即顯出些低落的神情,又道:「即便如此,也不知娘何時才能成仙……」
石英說:「你又不是不知狐狸的九尾玄妙得很,有時修為未至也可生出九尾,有時便是生了九尾也成不了仙;有人機緣到了頃刻之間便能生尾成仙,有人便是蹉跎一生也只得停在八尾不得進展……我是不覺得成仙有什麼非成不可的必要,但對你和娘來說顯然並不是如此。你要是實在擔心……不如我明日就去找娘,強拉她一把?」
聽石英說起來像是只要她點頭,他立刻就去破壞天帝給出的條件的認真樣子,雲母趕緊搖了搖頭。其實即便是神仙也沒有什麼能讓人一定成仙的絕妙之法,除非是點化童子,可這對白玉來說顯然無用……石英若是去了,無非也是強渡她仙氣,或者說點神仙的道法,與當年玄明教白玉修鍊實際上別無二致,不一定能成功不說,說不準還要給娘惹上麻煩……玄明還有四世未歷,即使要破釜沉舟也不該是現在。哪怕雲母贊同,想來娘也不會同意的。
見雲母搖頭,石英亦不堅持,只說:「那就算了。」
兩隻狐狸又安靜下來,雲母見之前兩人撲鬧時,哥哥身上的毛髮有些亂了,她便小心地湊上去替他理了理。石英倒是沒躲,只是他側頭看了雲母一眼,亦親昵地低下頭替她理了理。兩隻小狐狸互相蹭了一會兒,雲母猶豫一瞬,觀察了一番石英的神情,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
石英揚眉:「怎麼了?」
「你是不是……討厭玄明神君?」
「……」
「……」
雲母問得忐忑,生怕今晚看起來情緒平靜的兄長忽然露出怒容。然而石英意外地只是沉了沉聲,神情鎮定,連眉頭都不曾皺。他思索了一會兒,就道:「……硬要說討厭也算不上,只是不喜歡吧。」
「……誒?」
雲母怔住,這個答案與她預想得頗為不同,倒是一時接不上來。
石英見她一臉獃獃的模樣,反而是笑了。他上去重重地撞了雲母額頭一下,撞得她吃痛地「嗚嗚」叫,下意識地往後縮了身子。石英也懶得說那些「突然冒出一個父親」之類的緣由,反正雲母自己也想得到,他只是輕輕地挑了挑眼梢,問道:「你要勸我?」
雲母之前就已與少暄聊過她的打算,故而現在就搖了搖頭,趕緊否認道:「沒有沒有。」
頓了頓,雲母又說:「哥哥你本來就沒有見過玄明神君,在仙宮第一次見面時你甚至都是頭一次聽說他,要親近自然勉強……玄明神君也曉得這一點,才會讓我轉達他的道歉之言。」
石英淡淡地「嗯」了一下,臉上瞧不出喜怒。於是雲母又壯著膽子過去蹭了蹭他,才問:「哥哥,你是怎麼想的?」
說著,她便安靜地望著石英,等他回應。
雲母在來之前便已打算與兄長好好談談,只是既然要好好談,便要知道兄長的想法,總不能是她自己一味地亂說。
石英看了她一眼,胸口煩躁了起來。其實說起這個,他自己未必就不覺得心情複雜了。石英一頓,方道:「他是母親的心上人,似乎也是當年和娘生下了我們之人。上古神君,犯天條后被你師父親自劈了一千兩百二十二道天雷,以修為化雨,藏了你我的行蹤,既是護娘,亦是護我們兄妹。還有……我的狐火與旁的靈狐不同,想來因有那玄明神君的一半血脈。上焚墮仙,下誅妖邪……比尋常狐火要特殊許多。」
說著,石英便在自己面前點起了一朵小小的狐火,任由它在自己面前歡快地燒著,橙紅色的火光在夜色中分外明亮鮮明。石英望著它,像是若有所思。
約莫因為這裡只有他們兄妹兩人,又是靜謐的夜晚,他的聲音比平時要來得平靜,但反而令人聽不出情緒。
雲母沒想到從哥哥口中聽到的都是些好話,不禁微訝。這些話里有不少都是石英成仙之前、兩人身世還未明確時雲母隨口跟他說的,自石英成仙后就並未再與他提過,可是他此時卻講了出來,想來這段時間,他也是真的想過這些,方才將以前的談話都想了起來。
只是……
雲母聽他這麼說,便眨了眨眼,疑惑地問:「哥哥,既然你都曉得,為什麼還是不喜歡玄明神君?」
石英聽到她這麼問,半晌沒有說話,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其實這時雲母這樣問,他便不禁蹙了蹙眉,覺得好像「不喜歡」這樣的辭彙也算不上……他並非是厭惡,也並非是不喜歡,可是那種古怪的感情又不能單純地用這兩個詞的反義來形容。
短暫地思索了一會兒,石英道:「……正因這般,我才不知該如何待他。我原先並不知道有這麼個人,與這位神君說實話並沒有什麼交集,甚至素未蒙面……我並未做過什麼對他有益處的事,卻平白無故讓他以命相護,如此……倒像是欠了對方人情,偏生他並沒有讓我們償還的意思……」
說到這裡,石英微微露出了些不自在的神情。
他並不認識對方,可是那日相見時,玄明看著他和雲母的眼神卻分明是慈愛。他過去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事,儘管不是厭惡,可終歸有些古怪。
石英抿了抿唇,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繼續說:「還有……我的狐火。」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之前燃起的那一簇小火苗上,雲母順著石英的目光,也一同看了過去。
石英道:「……當年令妖牌還在我手上,整日有大大小小的妖物找我麻煩時,即便對方修為在我之上,我卻仍能得勝,現在想來,許是有大半原因都在此火……我原本以為自己能立足於此,是因我自己天賦不錯,且修鍊不曾懈怠的緣故,可是如今這樣的話……」
他能活到如今,居然也是依賴於玄明。
恩情沉重到這般地步,著實令人不知如何報償。若對方護他是因感情,那想來便要以感情以報,然而感情這種東西哪裡能說來就來,若是做得過了反而不真……倒像是為還情而強作親熱似的。這般種種,弄得石英焦躁不已,不知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