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轉換
「好吧。」我說:「但我還是希望你儘快調整好。我知道米雪的事帶給你很大衝擊,因為直到現在,咱們都沒查出她背景中的不對勁之處,這讓你已經無法信任咱們的調查手段。但是,這也證明咱們太過依賴調查,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斷力。當初你爸爸建立這個團隊時,也並沒有如今的調查能力,那他是靠什麼識人?」
他笑了起來,有點甘拜下風的意思:「但他是可以控制我的。」
「所以你沒有自信駕馭一個比你更強的人,對么?」
他仍是笑,但因為被我逼到了死角而無話可說,顯得有些無奈。
「我不想干擾你。」我說:「是希望可以給你提供一個考慮的角度。」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有些萎靡:「我從來都不敢相信所為自己的判斷,因為我總覺得人心易變,有時非常可怖。但你說得沒錯,我現在的所有人,包括阿昌,都不是因為背景乾淨而使我信任,而是因為我對他們的了解。」
「嗯。」
「我會考慮,前提是他對我老婆沒意思。」他伸出手,說:「過來抱著。」
我靠過去抱住他,問:「是不是難受得厲害?」
他搖了搖頭。
他都已經這樣了,我嘮叨也不能使他更舒服,更加不能替他把酒精轉移到我身上,只能滿足自己「我很關心他」的私心,因此即便我很想說點什麼,卻還是住了口,撐起身子,見他看我,便解釋說:「我去拿塊毛巾幫你擦擦。」
他便鬆了手。
我拿來毛巾時,發現他已經快睡著了,半眯著眼睛,活像一隻懶洋洋的樹懶。
我幫他擦著臉和其他裸露的部位,在某一刻錯覺自己已經來到了五十年後——不知那時我們是否都還會活著。
他忽然出了聲:「靈靈……」
「嗯?」
「你變了很多。」他依然閉著眼睛。
「變老了吧。」雖然我的眼角還沒有長出細紋,但這是化妝品的功勞,我能感覺自己的心已經開始蒼老了。這感覺有點悲哀,但我不想承認,因此我總是告訴自己,我只是成熟。
「沒有。」他說:「長大了。」
他是有資格這麼說的,因為他比我大很多。我問:「是不是覺得不太好?」
他搖了搖頭,依舊閉著眼睛:「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很可愛,很清純。雖然我並沒有愛上你,但那種感覺是非常美的。」
我沒說話。
我當然知道清純是好的,可愛也是好的,一切純粹的都是美的,而一切美的都是好的。可也是易凋零的。我保不住它,因此我無法不讓自己丑陋些來適應這個世界。
接著他沉默了很久,張開了眼睛,望向了我。
我仍是沒說話,迴避了他的目光,幫他蓋上被子。
聽到他開了口:「靈靈……」
「嗯?」
「我既覺得高興,又覺得愧疚。」他說:「高興的是你犯傻不是因為你真的傻,而只是年紀小。現在你長大了,變得聰明,也不魯莽。愧疚的是,你長大,不是因為我在呵護你,而是因為我讓你受了很多苦。」
我搖了搖頭,即便到了現在,我也依然在犯傻,因為我沒有離開他。
我說:「你以前對我說,你喜歡聰明的女人。」
「是啊。」他笑著說。
「那相比之下,你比較喜歡現在的我,還是以前的我?」
「現在的。」他仍在笑:「以前又不喜歡你。」
「你倒是直白。」我無語了。
他又笑了一會兒,慢慢地斂起了笑容:「其實我一開始只是想說,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愛你。但想想覺得,我並沒有資格在你面前說這種話,那就不說了。我對你現在的變化稱不上喜歡,也不討厭,但不影響我愛你。」他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這話我也沒資格說。」
從某一個角度上說,他的確沒資格。因為我從來沒有給過他如他給我一般的考驗,他也的確無法證明他可以在任何時候愛我——小甜甜就不愛。
有時我也會想,我這一生就是在身體力行地證明愛情可能並不像傳說中那麼美好,也沒有那麼有力量。反正倘若讓我重來一次,我必然不會再和他走入這場婚姻,我寧可不認識他。哪怕我最終還是要長大,還是要變得市儈、醜陋、算計、老氣橫秋……我也不要再進行這樣的挑戰。
但我說:「按照小甜甜的理論,你一直都是愛我的,只是有時表現在他身上,有時表現在你身上。你也一直都恨我,有時這種恨表現在他身上,有時這種恨又表現在你身上。而別的人,愛的時候,恨就沉睡,恨的時候,愛又沒了。這樣一想,你我之間的事也沒有很糟。」
他望著我,陷入沉思。
「所以別說你沒有資格。」我說:「這麼多年了,你一直都愛著我,於你而言,已經算是難得。」
這件事是掰扯不出孰是孰非的,結論就是我們依然在一起。
無論是為了什麼,我跟他都必須在一起。
下午黎醫生打電話,說他看完了日記。我便請他來書房。
他拿著日記的複印件來了,我倆寒暄過後,我先替繁音道歉,他說:「他已經對我道過歉,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他現在非常恐懼,因為這個人格是強勢的,他自信的源泉就是他強大的理性,所以他非常恐懼,當他失去理性時,你們都會離開他。這時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他有過激的反應。」
我點頭,說:「您理解就好。」
「我理解,而且我已經有了判斷。」他笑著說:「這本日記令我有了新的推測。」
他的推測都是挺準確的,不僅僅是建立在醫學本身的角度。
上次他完全說中了繁音的所有情況,因此我忙問:「什麼樣的推測?」
「在日記中,兩個人格經過了兩次重組。」他說:「第一次是前面,當時是字體工整的人格,也就是如今的第二人格是主人格,因為當時的第二人格冒犯了主人格,因此,主人格對他進行了『懲罰』,但從後面可以分析,就是重組。第二次其實就是最後一頁,主人格對自己生無可戀,結合我之前對他病情的分析,我認為是在這之後,當時的主人格放棄了自己的地位,重組了人格,並且把決定誰才是主人格的重要成分——記憶分配給了主人格。因此造成後來的情況,就是強勢的人格徹底成了第一人格,因為原本的第一人格是打算放棄一切殺死自己的。」
「對。」我也一直在想,最後一頁的話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畢竟之前關於這一點的幾乎都是猜測,而日記證明了它的真實性,也就是說,這點猜測現在不僅僅是猜測了,它被印證了,這就可以作為治病的一個重要信息了。我當然很高興,忙問:「那您有了什麼推測?」
「這麼多年了,強勢型人格始終都是主人格,他始終都掌握了大部分資源,而第二人格,也就是曾經的主人格,始終都是弱勢的一方,但從他迴避治療來看,他一直都希望奪回自己的地位。」他說:「我認為現在第二人格的所有行動,都會圍繞著這個來。因此,我的推測就是,要重組人格,必須由現在的主人格主導,而第二人格的一切行為,都是在想辦法強迫主人格進行重組。」
道理是這樣沒錯,我說:「但他一直在給家裡搞事。」
「這就要看如今的主人格到底有哪些性格弱點。」他說:「第二人格對主人格的性格弱點相當了解,但如果他要確保萬無一失,就要慢慢來。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放心,那就是他們的強弱會有所改變,但性格不會。」
「記憶也會改變?」
「記憶是決定強弱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說:「因此,第一人格可以放心了,主動權是掌握在他手裡的。」
我似乎有點理解昨天的事了,便把昨天的事講了一下,說:「這麼說,第二人格之前所說的所表現的其實都是假象,他本質上並沒有變強。而他昨天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希望通過孩子和事業的失敗來讓第一人格失去信心?」
「我認為出發點是這樣,而且他肯定會想更加縝密的辦法。」黎醫生說:「可是我的推測沒有證據,我們需要找到證據再說。」
「沒關係。」我說:「說真的,很多事都被您料中了,我真是太相信您的推測了。您有什麼建議嗎?」
他抿了抿嘴,沒說話。
「您隨便說。」我說:「我不會生氣。」
「應該明確的是,他們兩個人格都是他,因此,誰是主人格並不是最重要的事。」
「嗯。」
「最重要的事,是他們有融合的可能。」
「嗯。」
「傳統方法認為兩邊都要有融合的意願。」他說:「第一人格已經有融合的願望,問題在第二人格身上,但第二人格沒有談判的機會。經過今天的事,第二人格恐怕無法再對我建立信任。」
我沒說話。
「所以首先,我需要令第二人格建立信任。」他猶豫著說:「我認為轉換時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依然沒說話。
「當兩個人格地位轉換時,信息會開始交流,這個過程必然不是一天可以完成,可以在這個時期趁機談判。」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奇葩了,因此態度十分小心:「如果這樣不能成功,轉換成功后,我也有機會充分地和第二人格進行談判,令他有融合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