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寬容是地獄
他露出一臉無奈:「上次騙你是我的錯,發脾氣也是我不對,如果這也是你堅決要分手的理由之一,那我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跟這些沒有關係。」我說:「純粹只是因為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而且你媽媽也知道了。」
「你也是受害者,我不會怪你。」他說:「我媽媽那邊有我去說。」
我搖頭。
他跟著沉默了一會兒,說:「靈雨,已經這麼久了,我想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看得出,你對我一直很冷淡。可能對我沒多少感覺,只是覺得我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而已。」
我搖頭,說:「你想錯了,我很喜歡你。」
「那你就沒理由跟我分手,」他說:「難道你覺得我是個缺乏基本的包容心的人?還是你心裡依然放不下他,只是想拿這件事跟我說分手而已。」
我繼續搖頭,說:「都不是。」
「那是為什麼?」他的神態更加困惑。
我說:「原因我上次就已經說過了,我不希望你我之間卡著一根刺。」
他滿臉的不理解:「這並不算是刺,你是受害者。」
「如果不算,」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你上次為什麼發脾氣?剛剛又為什麼問我是不是還放不下他?我明明已經說過很多次,說得連我自己都煩了。我甚至親手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我比誰都清楚他進去之後的結果,可就算是這樣,你們一個個還是不停地問我,是不是還愛他?」
他開了口:「好,那這件事也是我錯了,我不會再這麼想。」
「你控制不了這個的。」我說:「不要一直道歉,錯的又不是你。」
他抿了抿嘴,有點無奈地看著我。
試著來上菜,滿盤珍饈,看起來非常美味,然而我半點吃它的慾望也沒有:「繁音他做過很多對不起我的事,可我一直都不想離開他,我不停地忍,我以為自己能夠毫無怨言地寬容下去,我以為只要在他身邊我就夠了。但事實上,我沒有一天平靜過,我以為那是一個功勞簿,我坐在那上面曆數自己對他的忍耐和付出,等著他感激我。可他變本加厲,不停地擊穿我的底線,而我什麼都不能做,唯一的手段只有寬容。後來他終於開始感激我了,我卻覺得不夠,怎麼做都不夠,直到在精神病院看到他,我才明白我從來都沒有原諒過他。其實寬容才是地獄,因為連憤怒都不能表達。」
顯然他看得出我有很多話打算一股腦地倒出來,因此沒有打斷。
「我不是不喜歡你,相反,我很喜歡你。我這輩子可以說是像個死人,沒有任何生命力,但自從你到了我身邊,我就開始覺得自己的生命在漸漸復甦,我特別希望自己的下半生能過得不那麼壓抑,不用原諒任何人,也不需要被人寬容,能夠自由地表達情緒。」我說:「我看得出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只是為了挽留關係而做出的妥協,我不需要後者。因為我知道,沒有人可以忍下去。」
他終於開了口,認真地說:「但你又不是繁音。」
「我做的事和他沒有區別。」我說:「何況半輩子也蠻久,我不想小心翼翼地面對你。」
他忽然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怎麼想並不重要,只要你覺得我將來會秋後算賬,你就堅決要跟我分手?」
我說:「我知道你現在會說你不會,但難保將來會不會。」
他的笑容一點都不開心,反而快哭了似的,「你真是一個擅長把自己逼進死角的人。」
我沒說話。
他說得不錯,我一直都是一個擅長走向極端的人。
「既然你的想法是這樣的,那我其實想說,兩個人在一起,互相寬容是每天都要存在的。」他說:「對我來說,那天的事就像你被人強暴,根源在我沒有保護好你而非你有錯。其實如果你不跟我鬧分手,我也沒有聯想到那個方面。」
我說:「不,我的意思是……」
「我們先不再說這個話題。」他打斷我說:「你最近都太緊張了,這件事等你情緒穩定一點再考慮。今天過生日,放鬆一下好嗎?」
我的確有些激動,於是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我來只是想說這些,既然你不想再說這個話題,那我先回去了。」
「拜託,」他柔聲道:「這可是我親手烤的蛋糕,我可是一個連花生米都不會炸的人。」
我拿起皮包,說:「抱歉。」
他又拉住了我的手,抬起頭來,面帶微笑,氣定神閑地看著我:「你爸爸說以前從來沒有人幫你慶生。」
我搖頭:「並沒有這麼誇張。」
「那就更沒必要跑了,」他攥緊了我的手,說:「反正這麼晚了,孩子一定已經睡了,你自己在家也只是喝酒。我的時間雖然不太寶貴,但也不是無事可做的人,特意抽出時間來想滿足幫別人慶生的願望,你何必特意讓大家都不痛快?」
我說:「你不要把我想得這麼可憐。」
「可憐得明明是我。」他一攤手:「我可是個殘疾人,又是烤蛋糕又是訂餐廳,好不容易把人約出來了,說了幾句話就把我晾在這兒。」
我鬆開了握著包的手。
他微微地笑了起來,也鬆開了握著我的手,說:「這才像話,其實我都要餓死了。」
「抱歉。」我說。
他笑了笑,拿起了刀叉。
接下來我們各自吃著盤子里的冷盤,有好一陣子沒有發生任何對話。直到我問:「你是不是總跟我爸爸聊這種事?」
「沒有,是不久之前。」他笑著說:「我想佔用你今天的晚餐時間,當然要提前請示他,免得安排重複。」
「哦。」
「怎麼?」
「他從來不幫我慶生的。」我說。
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說:「我也不在意這個,你不用這種表情。」
他笑了,「我是哪種表情?」
「好像我很可憐。」
「我可不是這意思,」他笑道:「我只是有句話想說,又怕你不給面子。」
我疑惑地問:「什麼話?」
「我願意每年都幫你慶生。」他說完我正要開口,立刻就被他打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要說你真的想跟我分手,還要說生日而已,你不在乎。可是對我來說,能夠成為唯一一個陪我喜歡的女孩過生日的人,是不勝榮幸的事。」
我沒說話。
他頗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問:「生氣啦?」
「沒有。」我說:「謝謝你這麼想。」
他笑了起來,問:「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怎麼了?」
「一直都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他柔聲說:「起初我還以為是因為要跟我談分手。」
我搖頭:「你想太多了。」
他塌了塌眉毛:「以前都不知道你說話這麼狠。」
「我是說我沒有心事。」我說:「不是說跟你分手不傷心。你別誤會。」
他又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說:「別這麼緊張。」
我想抽出手,又聽到他說:「你剛說你覺得自己活得像個死人,其實我又何嘗不是?自從這條腿沒了,我就什麼都沒了,活著更是沒有目標。你說你的生命因我而復甦,其實,早在你有這總感覺之前,我已經被你救活了。」
我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為喜歡你,」他溫柔地望著我,說:「才感到又有了生命。」
我說:「坦白說,我一直覺得你跟我不過是聯姻,你並沒有那麼喜歡我。」
他又笑:「我覺得你有點自卑。」
我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
「我也不知道,你爸爸總是在對我說起你,所以早在見你之前,我就已經很了解你。」
我沒說話。
「你爸爸說,他有一個女兒,長得不像他,像媽媽,所以特別漂亮。雖然成績不算好,也比較毛手毛腳,但性格活潑可愛,沒有心機,非常老實,從不害人,」他說:「他說他覺得我們兩個很般配,因為你我都不務正業,恰好可以做一對整天玩鬧的夫妻。」
我笑了笑,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他望著我,神態非常溫柔:「在跟你開始接觸之後,你爸爸還總是說,你真的是一個很活潑很可愛的孩子,是因為被他們家欺負得太久了,才變得這麼沉默。」
我說:「說來說去,我並沒有聽出自己有什麼魅力。」
他只笑,卻不說話了。
我也沒心思弄清這個,也沒再開口。
侍者再度來上菜。
我剛拿起刀叉,突然聽到有女孩子的聲音:「蘇姐姐?」
我一呆,循聲扭頭。
就在距離我的不遠處站著個年輕女孩,她膚白如雪,有著一頭瀑布般的長發,眼睛彎彎得好似月牙,睫毛濃密纖細。她穿著白襯已經黑色背帶裙,背上背著雙肩包,如同電影中走出來的民國女校學生。
我扭頭時,她便滿臉帶笑地走了過來:「果然是蘇姐姐,真巧!」
是管初夏。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陪著她的男人也走了過來,伸手對孟簡聰說:「孟少,好久不見。」
孟簡聰握住他的手,很得體地說:「你好,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