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繁音】10

  我和念念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她很快就弄懂了我的意思,說:「那這樣外公就會答應攆走壞叔叔了。」


  「嗯。」我說:「所以你要暫時沒有爸爸了。」


  她有點難過地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我不打算回來了,但我覺得還是騙她得好:「等事情解決,我就回來。」


  「那外公不會生氣嗎?」


  「會的,但到時他肯定已經把自己的財產都給你媽媽了,他就算是生氣,也沒辦法再說什麼。」我說。


  「哦……」她嘀咕:「我覺得這樣好像很對不起外公。」


  「那你希望我不回來么?」


  「不希望。」她頓了頓,說:「如果你回來以後,咱們一家人還像現在這樣生活,那就好了。」


  「到時候會比現在的生活好一點。」我說。


  她點頭,說:「我希望你沒有事……如果不是媽媽她好可憐,我才……才不要沒有爸爸。」


  準備開始做這件事的前幾天,我們一家人出去玩,念念一直都在強顏歡笑,不過因為靈靈身體不好,又累了,幸好並沒有發現。


  我對念念保證了很多次,說我一定回來。


  所以,等我又有機會和念念聊這件事時,她說她再也不想相信我的話了。


  走得前一天,我一夜沒睡。


  那時靈靈已經睡了,依偎在我懷裡的樣子就像一隻可愛的貓。


  我摩挲著她的皮膚,有得地方依然很滑,但有的地方則是砂紙一樣的疤痕。


  她一直都喜歡被我這樣撫摸,扭著身子不斷蹭我的樣子也像一隻可愛的貓。


  這些年,隨著病漸漸地好起來,我感覺自己正在漸漸變得有人情味。


  以前,我覺得靈靈長得漂亮,身材很好,性格也還不錯,不多事,也不粗魯,教養很好。我對她的肉體很有慾望,也了解她這個人,但僅止於此,我的確離不開她,那是因為沒有女人比她對我更包容,但我可以失去它她。不僅她,對蒲萄,或其他女人也都是如此。我誰都不愛,誰都可以失去。


  現在,尤其是病情似乎已經痊癒的這段日子以來,我覺得自己變了。我十分喜歡和她待在一起,聽到她說一些幼稚的話也不會再打心眼裡想嘲諷,只覺得她很可愛。我開始享受這樣的感覺,願意被她操控著我,而不是像從前那樣,只在心情好時抓她過來逗逗解悶。


  有時我也會幻想一些關於我們未來的事,雖然我從出來的第一天,就知道沒有未來。


  讓人覺得生活里沒有任何不滿足,這大概就是幸福吧?


  可惜,最終還是要散的。


  我之所以選擇帶著念念一起設計這件事,就是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這樣做了,無論原因是什麼,靈靈都不會再原諒我。我的病已經把她逼到了極限,只要我再做一次傷害孩子的事,她就必然不會再回頭。


  這麼做之前,我有跟老頭兒聊過,老頭兒發覺自己無法說服我后,便找來我媽媽,讓她勸我。


  那天我們三個人談了很久,我媽媽一直說:「你先不要急著跟她上法庭離婚,我擔心她那邊會出示那些證據好讓你進監獄。」


  我說:「我沒說我想進監獄。」


  「你不用騙我們,這件事我和你爸爸的看法一樣,我們知道你回來的目的肯定不單純。」她說:「你跟她離婚,孩子如果她想要你就給她,不想要我們就自己養,你不要亂來。她爸爸那邊我們繼續去周旋,我老公已經答應了,錢、基金會、公司,只要能把那些讓你進監獄的證據換回來,這些都沒有問題。」


  老頭兒在旁邊應和,說:「一定能談下來的,畢竟就算他再生氣,再計較,最終還是要選擇更有利的條件。」


  我對他說:「您出去吧,我想跟我媽媽單獨聊聊。」


  「你們兩個有什……」


  「出去。」我媽媽打斷他。


  我看著那扇被老頭兒輕輕關上的門,說:「他真聽您的話。」


  「聽得太晚了。」她說:「如果早點聽我的,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


  我問:「您後悔么?」


  她一愣,問:「後悔什麼?」


  「如果當初直接認了韓舅舅當爸爸,可能事情就不會那麼糟了。」我說:「還是您本來就覺得我應該回到這個老頭兒身邊?」


  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問:「你是哪個?」


  「你覺得呢?」


  她看了我許久,最終說:「算了,我不管你是哪個了。」


  我沒說話。


  她卻笑了,說:「從來都沒有機會跟你聊聊這件事,難得你今天開口。這麼多年,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沒有把你強留在我身邊。」


  「謝謝你這麼說。」我說。


  她看著我,神態有些憂傷,半晌,又說:「其實我早就發現過你身上有傷。那大概是上天給的我一次機會,可我沒能抓住它。」


  我說:「這件事我知道,您還帶我去見過心理醫生。」


  「是。」她說:「我當時想告她,但那時我還什麼都沒有。」


  我說:「原來如此。」


  她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究竟是哪個?」


  「就是您的兒子。」我說:「您只有一個兒子吧?」


  她愣了半天,才問:「你的病好了嗎?」


  「怎麼可能?」我說:「沒有好。」


  「那怎麼突然跟我聊這些?」她問。


  「只是想聊聊而已。」我說:「一直沒有好好跟您聊過天。」


  「你對我不需要用敬語。」她說。


  我由此沉默下來,半晌,說:「媽媽。」


  「嗯?」


  「離婚的事我自己會安排好。」我說:「不需要您幫助。」


  她望著我,臉上的神情完全不意外。


  我說:「請您不要再參與。」


  她好久才開口,聲音有些發顫:「你的意思是,讓我做好失去你這個兒子的準備?」


  「您早就失去了。」


  我知道靈靈心裡一直很恨她爸爸,這種感覺我也有所體會,在白痴終於和我融合之後,我開始感受到自己對老頭兒跟她的恨意。


  我恨老頭兒生而不養,也恨她眼瞎選擇這樣的老公,自己逃出去卻不帶我。


  我甚至開始體諒第二人格了,難怪它如此扭曲。


  老頭兒跑回來問:「你跟你媽媽說了什麼?她怎麼那麼傷心地走了?」


  「只叫她不要再管這件事。」我說。


  「她哪能不管呢?」他著急地說:「我們都知道你是要送死……哎呀,我已經什麼都沒了,你媽媽如果被你氣得真的不管了,那你可就真的慘了。」


  我忍不住發笑:「爸爸。」


  他也一愣,沒吭聲了。


  從分裂開始,我就再也沒有稱呼他「爸爸」。


  「蘇先生說他不會要我的命。」我說:「我也不可能坐牢,最多就是精神病院強制治療。」


  他說:「你不會以為那裡面是真的只給你治病吧?你又不是小音音,怎麼這麼傻呢?」


  我說:「很抱歉,我把你的錢都敗光了。」


  「那些無所謂,」他說:「重要的是你別亂來。」


  「我不亂來。」我說:「我只是想做我這些年一直都想做的事。」


  知道星星有抑鬱症的那天,我捏著那單子發抖。


  雖然心裡不怎麼疼她,但終究還是我的親生女兒。


  正因為非常了解這病,我就非常清楚,如果星星想自殺,那一定是真的,我一定無法阻止。


  就如此刻,不想周旋下去的我,也是因為早就覺得活著沒意思了。


  人格慢慢地在融合,我反而越來越不快樂。


  大概是因為,感情不止能令人感到幸福,也能夠令人感到絕望。我知道,許多事,在我尚未完全清醒時,就已經無法再回頭。


  我當然沒能說服老頭兒,他依然去找我媽媽了。我媽媽也不聽我的,繼續去找蘇先生,但鎩羽而歸。


  一直到開庭,我才見到靈靈,她臉色很蒼白,人也瘦了很多,起初她並不看我,後來不得不看時,目光里充滿了仇恨。


  我裝成白痴,好順理成章地被投入精神病院。


  我雖然有著很好的體魄,自認也有很強悍的意志力,能夠對抗自然界中的風風雨雨,但對於精神病院的葯,我束手無策。


  我本以為我進去后不久就會被人暗殺,沒想到卻在裡面活了那麼久,久到我總是覺得很無聊,畢竟我這輩子從來都沒這麼閑過。


  有時想想念念和茵茵,有時想想靈靈,有時再回憶回憶自己狼狽的前半生。


  在我行動之前,我有聯絡蘇先生,告訴他我的計劃。他一定很滿意,因為他說:「你可以提要求,希望我怎麼處理?」


  「讓他死吧。」我說。


  他沒答應,只說:「我讓珊珊去見你。」


  珊珊這個人我早有資料,她是個很喜歡在背地裡搞小動作的人,而且比較陰損。


  在決定當著靈靈的面表演欺負孩子的前幾天,珊珊聯絡我,稱事情已經完全搞定了。


  我見到蒲藍時,他在醫院,渾身上下都被包著,但從形狀依然能夠看出他的情況。


  我感到有點噁心,問:「怎麼沒殺了他?」


  「我有讓他選,他說他不想死。」她朝病床的方向叫了一聲:「蒲先生,我說得對么?」


  病床上的那個東西眯縫著一隻殘存的眼睛,望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問珊珊:「我能單獨跟他聊聊么?」


  「我勸你最好別殺了他,」她說:「畢竟你為了這件事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殺了他未免太便宜他。」


  我覺得這幅噁心樣子不像是蘇先生的品味,八成是珊珊自己的喜好。


  珊珊出去了,我站到床邊,問:「照片在哪兒?」


  「我只照了一張,」他老實巴交地答:「但也刪掉了。」


  我問:「我能相信你么?」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問:「你看我這樣子……還有什麼說謊的必要?」


  我問:「真的不用我殺了你么?」


  「過來。」他說。


  我靠過去,他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如無意外,應該還在你的郵箱里。」


  我以為他說得是裸照,但待我從精神病院出來,且想起這件事,去查郵箱時,才發現那裡面是一小段有關珊珊做這件事的證據。


  我用這東西要挾了珊珊幾次,先讓她成功和我合夥攆走靈靈。再把這東西寄給蘇先生,並且告知他病情,也就把珊珊打入了地獄。


  我一直覺得蒲藍把那東西給我的目的就在於此。我也是後來才明白,靈靈是不會允許我在裡面被暗殺的。


  只是當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蒲藍時,他已經服毒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天,是囝囝出生的第三天。我和靈靈一起吃飯,我負責抱著囝囝,此時他正醒著,眼珠是漆黑的,出著黃疸,胎脂還沒有洗掉,丑得不得了。


  靈靈這次懷孕胖了不少,現在依然看上去像個孕婦,此時她體內的激素正劇烈地變化著,因此她現在的情緒很不好。


  雖然她表示她還是愛我,但她很兇也是真的。我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摟著孩子,看著她的臉色,毫無尊嚴。


  電視開著,原本是一檔音樂節目,卻不知何時已經更迭成了新聞:警察發現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經鑒定是中毒,而屍體本身是一個嚴重殘疾的人,推測的死亡時間距離靈靈上次見他很近。


  我們聽到這條新聞,不約而同地一起看向屏幕,那正好是蒲藍的女表子母親,她一身華麗,在鏡頭前搔首弄姿。


  這條新聞結束后,我們兩個看向彼此,許久,她開了口:「他死了。」


  「嗯。」


  她微微地笑了起來,說:「等囝囝一百天之後,就去復婚怎麼樣?」


  我想我知道她的意思,如果沒有蒲藍,我們最終不會走到那一步。


  現在他死了。


  這彷彿是一個儀式,昭示著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但願這次,這個不再殘缺的我,可以好好地愛她。


  (本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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