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欲摘不得心頭燒
剛出了清涼殿，裴衡一聲悶哼，方才心裏憋著的火氣，竟隨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上官氏先讓侍衛趕緊跑去椒房殿通知，直到隻剩兩人時，立刻拿了手絹給他擦著嘴邊：“眼下千萬保重身體，此時郡主的命還得倚仗我們。”
她輕輕給裴衡拍著背，又四處看了看，冷靜地叮囑著：“你先聽著，今日你本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等陛下和周圍人反應過來，定是會疑惑你。你身上可帶了什麽東西。”裴衡用手絹擦幹淨了手上的血，從衣服裏取出一包糕點，嘶啞著聲音說:“相夫的婢女托我帶的。”
她把糕點拿走，放在自己的袖籠裏，又說道：“記住，今日我托你去雲林館找相夫郡主的貼身隨侍要了些糕點，然後命你順道去清涼殿檢查護衛。其餘的話，若是問到，你便一概不知。記住了嗎？”
裴衡點頭，因喉嚨被煙灼傷，有些說不出話，隻拱手一拜。上官氏道：“一會兒到了，你就遠遠地站在椒房殿外。常將軍和裴將軍一刻未到，你都別輕舉妄動。其餘的我自會安排。”她說完便想先離開一步，見裴衡還是不太放心，就補了一句:“姨母今天跟我交代過了，一切我都清楚。有義灼神醫在，相夫郡主一定不會有事。”
說完她便並步小跑著往椒房殿走去。
裴衡拖著腳，走到了椒房殿外。他又抬起咳得滿是淚水的雙眼，看著椒房殿外的屋簷飛角，心下再難平息。
上官氏趕到椒房殿時，相夫已經由一群護衛送到了殿內，義灼也由人抬著進了殿。
王皇後帶著太子劉奭，站在一側，見上官氏一到，便拉了過來:“出什麽事了！”
“清涼殿突然走水，相夫郡主受了傷，你這裏最近，哀家吩咐借你這殿內給郡主醫治。”她又蹲下看著太子：“奭兒，郡主姑姑受了點傷，借你母後殿內醫治。你別害怕，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劉奭點點頭，他忽然又放開上官氏向門外跑去：“父皇，您來了？”
劉詢伸手抱了一下他，然後常寧便接過太子，在一旁候著。
王皇後前去拜了一下，然後說道：“陛下不必著急，臣妾這就去裏屋照顧。您和太皇太後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上官氏走向了劉詢，見他已經恢複神智，便說道：“是的，陛下不必太過擔憂，先歇息一下。”
劉詢說：“裴少將呢？”
上官氏答：“裴少將送了哀家進殿，便在外候旨。”
劉詢繼續問：“外臣如何進了內宮，怎麽還在相夫寢殿外？”
上官氏道：“是臣妾吩咐的。”她正要解釋，隻見劉詢已經踏出了殿門，向裴衡站著的方向走去。
他見到裴衡，便說：“你為何去相夫寢殿了？怎麽是你救了她？”
裴衡拜了一下，張嘴說了幾句，可是聲音嘶啞說不出話。
上官氏說道：“陛下，裴少將剛才救郡主時吸了火氣，傷到了嗓音。今日之事，還是哀家勞煩裴少將跑了一趟，沒想到剛好救下了郡主。”
她說著，從袖籠裏取出一袋糕點，說：“哀家念著陛下說讓我去勸勸，本想著明日去看望郡主，又不知道帶些什麽去，就差人叫了熟悉上林苑的裴少將去幫我跑一趟。這些，是哀家讓他去找了郡主的貼身婢女，要了些她平日素喜的吃食。”說著她又抹了一下眼淚，“沒想到剛好遇到這清涼殿走水，也是郡主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劉詢這才卸了口氣，說道:“那就煩請太皇太後趕緊安排太醫給裴少將診治，若是傷重，朕可怎麽向裴將軍交代。”說完便拍了一下裴衡的肩，道：“裴少將辛苦了，過後朕定是記你一功。”
說完劉詢便往殿內走去，上官氏一路跟著，觀察著他的神情。由於他現在還在擔憂相夫，應是不會看出有什麽破綻。
兩人剛走進去，就見王皇後扶著義灼走出來，說道：“陛下不用多慮，郡主已經救回，服了藥歇息了。”
義灼說：“相夫郡主身上的傷不重，也沒有吸入太多煙火氣，性命無憂。隻是後頸處的燒傷略有些棘手，我已經為她敷了藥，應是控製了火毒，沒什麽大礙。隻是恢複後，難免會留下一片傷疤，好在是在後頸，可以用頭發遮住。之後，還請勞煩陛下和娘娘多多勸慰開導。”
劉詢聽到這裏，趕緊走到了屋內床榻邊。相夫趴著，身旁的宮女正在為她擦拭臉色和手上的灰燼血痕，脖子以下嚴實地蓋著被子。
隻是露出的部分觸目驚心，一大片水泡和潰爛的皮膚。因上了藥膏，更顯得顏色突兀。
劉詢讓宮女們走開，自己開始給相夫擦著臉上的汙漬。他想到在樂府時，相夫昏迷的時候救她之時，看到她那雪白的脖頸，到今日仍是每每想起，念念不忘。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生命中一旦出現了美好的事物，最後卻會被毀掉。
忽然間，他感覺相夫的手似乎動了一下，便伸手握住，說：“朕在，別怕。”
相夫吃力地動了一下，眼睛沒有睜開，隻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字：“我這樣……可以去跳舞嗎？”
劉詢拉著她的手：“你先休息，不說話。你恢複好了，朕一定答應你。”
相夫沒有吭聲，劉詢又忍不住問她：“痛不痛？”
相夫點點頭，又搖頭，劉詢不忍再讓她動，便摸著她的額頭，輕聲說：“睡吧。”
他默默地看著相夫。
這一刻身為天子的他，終於明白，相夫於他，就是一朵欲摘而不得的火花，隱隱地燒蝕著他的心。
常寧走了進來，隔了屏風向劉詢稟報道：“啟稟陛下，常惠將軍、裴蓋將軍在外求見。”
劉詢讓身旁的宮人伺候著，又傳了義灼在相夫身邊守著，自己走出了寢殿門。
裴衡、常惠、裴蓋皆在殿外跪著候旨，見劉詢走出，三人都行了跪拜禮。
裴蓋道：“請陛下恕罪，臣等未能看護好宮苑，才出了這麽大的事。”
劉詢道：“幸虧有裴少將及時趕到，才救下了相夫性命。”說完，他繼續道：“宮人稟報，清涼殿外的門鎖被人換下，窗戶也被用門板盯死。請二位將軍為朕嚴查，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此事不僅後乎後宮，更與前朝之事有所牽連，必須查仔細了。”
裴蓋、常惠回道：“臣等一定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