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八麵楚歌弄清風
李女須的一生，就是在肇事、逃逸、惹事、生非中度過。
幼時家裏貧困，一年楚地大旱，一個女孩被家人扔在了村口的山林裏。這也是村裏其餘養不活孩子的窮苦人家一樣。她靠撿樹果，吃草根，喝山裏野物生血，就這樣竟苟活了幾月。
後來有一日，地裏再沒有果子，草皮也已經幹裂，山裏的活物也早已逃竄。
日頭就在連著數月沒有一滴雨水的天上，當著頭頂這樣毫不留情地曬著。年幼的她趴在地上，看著太陽從頭頂一直滑落了山，月亮又爬上天，漫天的星讓她心裏越發的發慌。
過了好久，天邊一陣微亮，她估計著，可能今日便是她能活的最後一天。那一天，天光特別明亮，萬裏無雲，卻又不知從何風起。
在那氣息留存遊走間，山的那頭走來一個披發戴花的女子。那個女子像仙人一樣，腳下搖曳，連著山風一同向著她走來。
女子走到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童身邊，把她抱起，又取了身上一個皮袋給她灌了好些水。終於，一條性命又這樣被救了回來。
那仙子般的女人說話了，聲音很好聽：“別睡，這日子很快就會過了。你看，雲中君正帶著聖水朝我們走來呢。”
說完，她口中念念有詞，又從懷裏取了一個草紮的物件，看起來像一隻小狗。她舉得高高的，朝著天上唱著：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吾帝東皇太一，願君掛憐楚地
八麵清風自來，雲中君寄聖意
唱罷，她將手中的草紮祭物用力向天邊一扔。很快，風雲變幻，清風自八麵而來。
女孩睜著眼，隻覺得有一滴冰涼涼的東西掉入了自己的眼裏，接著又是一滴落在額頭，一滴落在手臂。
然後她聽到遠處村裏人們開始瘋狂地叫喊著：
雨來了，雨來了！
“終於下雨了。”女孩喃喃自語，“是你請來了雨神雲中君嗎？”
女子說：“你姓什麽？”
“我姓李。”
女子默了一會兒，又說：“我叫女嬋，你就叫女須。李女須，今後就跟著我，我教你如何祈雨，還有其他好多事情。你說好不好？”
“好，我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李女須露出一絲微笑。
於是，李女須跟著楚地的巫女一族，從南到北，四處祈雨、頌歌、祭天，這樣過了十幾年的安穩日子，有吃有穿，還學了很多上古流傳下來的巫術。
族裏每個巫女擅長的不同，有祈雨，有祝頌，有詛咒，
而她，最善於看別人的未來和命數。
一日李女須睡過了頭，起身後屋裏眾人都已經離開。她忽然記得今日好像是有一場為村民做的祈雨祝頌巫祝法事，自己是站在最前麵的那個，她的大師傅女嬋說了，今日也是看她能不能獨自擔起之後巫祝頌會的考驗，若是通過了，便是出師之日。
出師了，便不再需要每天起早貪黑的誦讀、打製法器，隻需要在巫祝會的時候現身，甚至還可以自己離開族人，去四海遊曆。
想到這裏，她有些緊張，便趕緊起身穿好衣物往外趕。
終於跑到巫祝會的祭祀地點，隻見村民們已滿滿當當圍了一圈。
大師傅女嬋帶著幾位徒人，已經開始了頌會。
李女須一個一個扒開周圍擠在一起的村人，終於擠到了中心。她趁著大師傅還閉著眼，便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對麵中間的位置，趁著女嬋頌唱的聲音，格外小心地喘著氣。
很快便到了她的部分。她連著喘了幾大口氣，有些膽怯地抖著聲音唱著平日練習的誦詞。
因為還未喘過氣，她念唱的總是氣息不順暢。閉著眼的女嬋聽到後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多說話。
唱著唱著，李女須的氣終於開始順了起來。她見女嬋的表情也放鬆了，自己心下有些竊喜，看著天邊的雲，又想著昨日女嬋說她觀察了幾日，今日應是會下雨，隻讓李女須好生練習，念叨時自然放鬆便一定會成。
遠山的雲一層一層地向近處滾來，李女須望著天邊，嘴裏繼續唱著，想著很快那烏雲就會飛到頭頂，雨水也會順勢而下，自己，便就從此成為一名真正的巫女。
就在她高興的時刻，突然看到有一個年輕的村民跑得飛快向這裏跑來，口中憤恨地大喊著：“別念了，村裏著火了！你快別念了！”
所有的村民一眾二起，衝著李女須吼著：“騙子，假女巫，快滾出去！”
“我們的家啊，可怎麽辦啊？”幾個婦人看著火光，坐在地上哭著。
這時，有個壯漢拿著鋤頭就像她砍去。眼看李女須就要被那鋤頭的刀刃砍在頭上，隻心裏一沉，閉上了眼。
她再睜眼時，自己毫發無損，卻見女嬋在她麵前，鮮血從頭頂一直淌到了地上。血水從幹涸皸裂的地皮一直往地下滲著。
村人們呼天搶地的走開，砍人的壯漢也不見了蹤影。女嬋的徒弟們見狀也如鳥獸散了。
李女須抱著女嬋的身體，滿手都是血。
就在此時，大雨嘩嘩地落下，將她手上和女嬋臉上的血衝得幹幹淨淨，又落到地上，合著地縫裏血，越流越遠，整個祭祀的圈都變成了紅色。
再一次，李女須成了孤女。她埋了女嬋，隻身一人走回屋裏，卻見自己住的地方也被村民報複，一把火燒成了灰燼，隻留了點零星的法器和祭祀物件。她默默地拾起，找了個布包卷起來，背著一個小小的行囊，便離開了村落。
很多年後她再找人打聽的時候，才知道，當年那場火是因為一個孩子在家裏玩的時候不小心將火點著了，大火連著燒了幾個屋子，好在祭祀後立刻下了一場大雨，滅掉了火勢，也衝刷了那場殺戮，像是沒有人記得曾經的罪惡一般。
李女須背著布包，從一個村流亡到另一個。村民們窮困，隻要沒了旱事，便再不會輕易去請巫女做祝頌，尤其是想她這樣年輕的巫女。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她在大樹下躲著，渾身濕透了，冷得直哆嗦。
她見樹旁有一個墓地，她想著自己反正也是生不如死，在地上淋雨冷死，倒不如豁出去了。如今這個處境，也不至於會嚇死。
於是她打開布包，找了一個堅硬的法器，一直挖著墓地。直到掘開了墳，挖出了裏麵的白骨，她用樹葉裹了屍身放在墓地一旁，自己鑽進了棺材，蓋住了棺板。就這樣終於身體有了一點溫度，她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