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情到深處情易散
健壯的男子們抬著轎輦慢慢地旋轉，弟史公主明豔嬌媚的麵容在華燈下綻放，那是中原鮮少見到的，深邃而明朗的西域麵容。
她懷抱琵琶，一時單腳而立，如坐在透明的椅子上；一時又將腿向後舉高，身體隱隱下落，卻穩穩當當地繼續彈奏著琵琶。
夜風吹來，她身上的衣帶隨風飄著。弟史公主滿眼魅惑，笑意襲人，似乎被她盯了一眼，便會受了蠱惑一般，隻覺得迷惑而沉醉。
相夫眼睜睜地看著弟史公主滿麵春光地環視一周，最後隻將眼睛落在了裴衡的身上。
而裴衡麵帶微笑，直直地盯著弟史，仿佛世界在兩人眼中靜止了。
相夫起先還在感歎自己這個堂妹的美貌，以及她高超的琴藝。突然見到裴衡與弟史在眾目睽睽下眉目傳情，相夫捏著帷幔的手有些發抖。
旁邊的新燕見狀，趕緊近身，用極其小聲的聲音說：“郡主，陛下一直盯著你這裏，千萬注意。”
相夫聽聞，趕緊放下了簾子，自己躲在帷幔後麵，隻氣得一直端杯喝酒。
新燕這時沒有忍住，還透過縫隙繼續看，她也有些生氣。
明明幾日前還對相夫擔心地魂不守舍的表哥，怎麽這麽快就轉移了心意，對著這個異族女子的眼神如此放肆。
新燕退後，坐在相夫身旁，恨恨地拍了一下案幾。
她見相夫六神無主的樣子，便勸說道：“郡主，我看那個公主也不過是因為異族樣貌，有些吸引人罷了。一會兒便是你在禦前獻舞……”
相夫什麽也聽不進去。她心想，前幾日偷偷跑去椒房殿對她溫柔倍至，還輕輕偷吻了她的裴衡，怎麽轉眼就變了。
她緊緊捏著裙角，複又鬆開了拳頭，在心裏對自己說：
罷了，如今她要嫁去烏孫，再換一個烏孫公主嫁到漢室，如此便也公平。
素日沉默寡言，很少發表意見的王皇後，見此美人不禁心下感歎。忽然，她又轉身，在皇帝麵前說著：
“陛下，這烏孫美人，臣妾此生也未多見。”她探了一下劉詢的表情，繼續說道：“我們不是要嫁走一個公主去和親嗎，不如娶回一個烏孫國的美人公主回來，入了後宮？”
上官氏在一旁輕輕咳嗽了一聲，王皇後便收回了身體，端坐回來。
劉詢冷笑：“皇後倒是精明得很。隻怕要嫁走的不是你生的公主，不知心疼罷了。”
帝後情分鮮少，但王皇後也極少聽到皇帝如此刻薄她的話。
以往，劉詢從不提她沒有子嗣，無所出之事。
今日這樣的嘲諷，想必自己一定是說錯話，王皇後隻嚇得趕緊噤聲不語。
劉詢往一旁相夫坐塌處望著，見她隻在帳中不出，想著今日見了弟史如此的才貌，應是有些緊張。
他想著，就讓內侍常寧去相夫那兒傳了話，讓她勿須擔憂，一會兒隻簡單地出來行禮露麵便足矣顯示漢室的威嚴了。
弟史公主一曲舞罷，先是全場嘩然，而後眾人皆拍手叫好。皇帝在台上也頻頻致意，下了很多賞賜。隻王皇後一直埋著頭，不敢出聲。
弟史公主很是驕傲地莞爾一笑，行了西域禮，拜身道：“願大漢天子長樂無極，兩國交好，世代和平。”
說完，又對著一旁的裴衡送去了一個滿是情意的媚眼。裴衡隻是笑著，微微低頭。
她坐回後，馮嫽在她旁邊說：“這漢室女子不如西域開化，從不曾有女子在眾人麵前表情的。”
“怕什麽，我喜歡他，就要告訴他。他長得那麽好看，又是大將軍，我不說，怕是別的女子會把他搶走了。”
弟史搖晃著頭道，“馮夫人，你就替我去向陛下請旨，賜婚於我和這位裴衡將軍吧。”
馮嫽拉著她，讓她不要大聲說。旁邊幾個不小心聽到的大臣宮人們已是偷偷笑了起來。
弟史不管周圍人的笑聲和馮嫽的勸阻，隻拿了一杯酒走到裴衡的麵前，舉杯道：“裴衡將軍，我剛才那支舞，跳得可好？”
“公主的舞姿，自是傾國傾城。”裴衡拱手，低頭對著腳下說著。
此時，隻見台下忽然格外安靜，然後一群侍衛、內侍，護送著相夫及樂府眾人進入台前。裴衡不禁往台下一看。
弟史見狀，便問道：“裴將軍可否告訴說，是我長得美，還是那位相夫姐姐更美？”
裴衡心裏有些驚訝，沒想到弟史如此問他，便說：“各有千秋。”
“好吧。但我覺得，比起相夫姐姐，我更年輕美貌。”弟史笑著，拍拍裴衡的手，留下一個笑容便轉身離開了。
裴衡笑著，有些無奈。他轉過頭，恰好看見相夫輕微斜著頭望向自己，被發現後，立刻又轉回了視線。
裴衡也轉了身，徑自與身旁的人喝酒，沒有多看相夫。
相夫此時因為憤怒，又在座上飲了好些酒，隻氣得麵色緋紅。她手裏捏著裴衡送的那把短刀，就想立刻向他扔了過去。她忍住氣憤，向皇帝請示後，便退後去換了舞衣。
音樂聲起，莊肅威嚴的宮樂奏響。一群身著白衣，手拿玉仗的舞師，整齊有序地滑步走進柏梁台。
隨著音樂，台下的白衣舞女們不斷變化陣型，似是跳舞，又像是在戰場上擺陣一般。裴蓋、常惠等武將見了，很是驚喜，沒想到舞曲竟能融入了列兵布陣，忽然興致盎然。
裴衡靜靜地看著，他知道這些一定是相夫訓練的。當日她還在長安城與自己討論關於戰術和跳舞如何融入，後來兩人還鬧得不歡而散。
今日見狀，裴衡知道相夫終於做到了。
鳳闕之上，忽然出現一位身著紅衣，隨風瑟瑟站立的人，如同戰士一般，手拿短刀。
台下的人先是驚呼，不知是何人如此打扮。忽然才發現站在那裏的，是郡主劉相夫。
相夫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身姿柔軟，飄逸而風流。如同雪地裏的火焰，又像寒冬裏的紅梅。隻是她的每一個輕盈的動作，卻像是重拳一般敲打在劉詢的心裏：
如此的你，叫朕如何舍得，送你離開。
離開後，這未央宮，便再無了顏色。
——這些記憶，從此便隻是劉詢無數次翻來覆去，揉碎了又縫回去的片段。
眼下一片繁華，心裏如此蒼涼……
江山美人，不能兩相全，情到深處而散。
這便是劉詢能體會到，身為天子，最淒涼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