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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陽城如何,因為避暑山莊被圍,消息壓根傳不過來。偶爾叛軍在對麵高聲嚷些消息,百裏莫也不在意。隻是在無人的夜裏,百裏莫雙手負於身後,站在窗邊看著夜空,渾身透著寂寥。
這次的叛亂與其說在他們的預料中,不如說是他們故意為之,隻是看著朝堂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都站在了對立麵,百裏莫的心鬱結煩悶。
這場必要的對弈中,因為貪欲,又該有多少無辜之人流血死亡。雲兒不過二十多歲,卻要為了他獨立廝殺。
百裏莫清楚明白的知道,他的雲兒對於權勢地位沒有絲毫的眷戀,甚至打從心底厭惡。他更知道,就在不久之前,雲兒曾經退卻過。卻因為他硬逼著自己去麵對。
百裏莫想,作為大周之主,不管是為了列祖列宗,還是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他都無愧於心。可是對於他心愛的人來說,他愧為人夫,對於雲兒來說,他愧為人父。
如今他在這裏或許還有一刻安寧,可雲兒呢,恐怕連一時半刻的休息都帶著戒備警惕。
百裏莫抬手揉了揉眉心,但願這場災難早點結束。
“皇上!”呂公公跟了百裏莫幾十年,雖然他是無根之人,卻有著絕對的忠誠。對於他從小服侍的主子,他見證了他所有的努力和犧牲,幸福和痛苦。不過不惑之年,卻已見花發,呂公公每每看到,都是心裏堵塞。
“不知雲兒在何處了,是否吃的好,睡得好?”
“賢王心有乾坤,這些年主子是親眼看著的,如今這狀況,王爺也早就有了應對之法,皇上要相信王爺。”
百裏莫點了點頭“是啊,他的手段謀略朕一直知道,也為之驕傲自信,卻總是擔慮不已。”
“皇上不過是慈父之心,兒女如何優秀,心總是惦念的。”
“唉!朕也不知道真如今的做法到底是對是錯。皇家的生活雖然富貴尊崇,走也有著太多的孤寂和涼薄,朕從小便在這樣的環境生活,卻真心不想雲兒也如同朕這樣。
可是這世上之事總是難以兩全,雲兒生在皇家,便注定了不能擁有普通人家的平淡安寧。
朕恨那個吃人的皇宮,卻又拉著雲兒栽進去。
他的母親若泉下有知,也是會怪朕的吧?”
“這天下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隻是奴才不明白,賢王既然不喜歡這權勢,皇上為何還得要他坐擁天下!”這話若是別人萬萬不可說的,即便呂公公作為百裏莫身邊最可信的人,也是百裏莫孤寂時唯一可以放心說說心裏話的人,很多時候也總是做個默默的聽眾。
隻是昔年賢王之母對他多有關照,賢王也是很尊重他,對於賢王他總是多一些不能明說的疼愛。
百裏莫沉默半晌,方才悠悠吐出一口濁氣“這世間事,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他如今的地位,在這群狼環伺的地方,怎可能做得了富貴賢王?”
“可是……”
“他的兄弟固然有心地純善的,可是富貴迷人眼,誰又可以說永如初心呢?又有誰真的可以護佑別人呢?誰又真的可信呢?”
呂公公垂首站於百裏莫身後,默默無言,是啊,這世間有誰真的可信?父子相殘,兄弟隔牆,夫妻成仇,太多太多了。
百裏莫看著星空,盯著那顆最亮的星星“權勢,隻有絕對的權勢,即便孤獨,卻可以不受欺辱。
他如今有了相伴一生的人。
陰陽相隔的痛楚,太痛了,朕太明白了,正是太明白,才不要朕心愛的孩子也經曆一遍。”
主仆兩個在這昏暗寂靜的屋內默立良久,才聽見一聲歎息。
世間千萬人,又有誰真的可以隨心所欲!
五天的時間,即便劍拔弩張,也算平安度過,隻是時間越久,人心浮動越大,流言蜚語甚至震懾不住。百裏莫坐在桌案後淡定的飲茶,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下麵爭論不休的大臣。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李大人所言差已,外麵有五萬人虎視眈眈,我們所有人即便是老人孩子都算上,也不過萬人,如何出擊?”
“劉大人所言極是,出擊無異於送死!”
“我們有硫磺火彈炮,它的威力,大家有目共睹,幾炮下去,五萬人也得損傷大半,何故怕他!”
“硫磺火彈炮威力無邊,可是太過血腥,那些將士不過受人蒙騙罷了。”
“受人蒙騙?他們既然助紂為虐,便已是心智不堅,這樣的將士不過蛀蟲。”
“杜大人此言太過!”
“幾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隻是如今我們在這避暑山莊,這地勢易守難攻,又有火炮守在門口震懾,守為上策。
若是貿然出擊,先不說外麵除卻這五萬人是否還有人。就是我們用大炮將人殺光,之後呢?難不成我們帶著家眷出去?
諸位莫不是忘了濮陽如今已經被叛軍占據?
流火炮沉重,根本不方便移動,到時我們也不過還是得在此處等待後援。如此,我們出擊,又有何意義?”
“劉大人說的有理,可是如今我們這裏的糧食根本不夠支撐,若是援軍到的早還好。若是援軍晚了,到時候無糧也不過任人宰割,反而憋屈。”
“……”
“……”
百裏莫將手中茶杯放下,輕微的聲音,卻足夠下麵的人聽見,瞬間寂靜無聲。
“如何,愛卿可有定論!”
下麵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兵部李大仁上前一步“臣覺得如今局勢,守為上!所有人份例減三成!”
“臣複議!”
“臣複議!”
“……”
百裏莫點頭“助威愛卿為我大周所作付出,待日後此事評定,朕必論功行商。
另,皇家份例包括朕全部減半!”
“皇上不可!”
百裏莫搖了搖頭“朕是這大周之主,身先士卒乃分內之事。
朕意已決!
呂公公即可去傳旨!”
“大周有吾皇,乃大周之幸,萬民之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太君!”
自從賢王離開,自家姑娘便總是坐在院子裏看著門口,一坐便是半晌。
吃食也是大不如從前,緊緊幾天,才見圓潤的小臉又開始失了水色,憐竹,瑾璃和連翹幾人都心疼不已。便是幾位老太君也焦急得很,什麽好東西都送了過來。
歐陽老太君剛剛去安撫家眷之後,便急匆匆回來看自家孫女,看著憐竹端出來的托盤裏的粥和點心幾乎未動“還是不怎麽吃東西?”
憐竹搖了搖頭“隻用了幾口,便說什麽都不肯用了!”
“姐姐總是不吃東西可不行,她身體本就弱,憐竹姐姐將姐姐愛好的東西告訴咱們,雖然如今我們被困在這裏,卻也可想想辦法。”
歐陽如玉扶著歐陽老太君,這些日子,她每每陪在初見身邊,這讓老太君倍感安慰。
“這些都是姑娘愛吃的,這些時日王爺在她身邊萬事親力親為,姑娘如今心封閉,不過憑著本能依賴,如今王爺不在,她便不肯吃東西,不過都是往日的習慣。
姑娘自幼一人撐家,什麽苦都吃的,什麽難都遇過,再苦再難都未有依靠,憑的不過是一股子執拗,這也讓她比別人更加固執。”
所以,她們沒有辦法,除非那人回來。
老太君明了,卻也更加心疼,老太君深覺這一切的根源便是她沒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讓他坐下這等不齒之事。
即便老太君以及歐陽家如何做哪怕是賠上歐陽初的命都沒有意義,因為那無辜慘死的母子再也無法回來,初見曾經的曾經也永遠無消弭。
“老太君!”憐竹這些日子親眼目睹老太君對姑娘的疼愛,初家上下對姑娘的付出,她打從心底高興。她自從十歲經曆磨難,便對人心有些異常的敏感,老太君此刻的自責頹喪,她看的明白。
“從小便失了親人,姑娘雖然從未說過,我們這些身邊人卻知道她有多渴望親情,每每看到別人一家人和睦,她總是要癡癡的望著許久。
初家每一個人都得過夫人和姑娘的恩惠,夫人去時,姑娘將自己關在屋裏一天一夜,她出來時,我們便知道,親人的離世,讓她一個才六歲的稚童一夜長大。
她憑著那稚嫩的身體,硬是維護了我們所有人的安穩。
姑娘常說我們是一家人,其實我們的關係甚至高於一家人,可是哪怕我們可以用命去維護,卻終歸不同。
我們沒有親人間的無拘無束,上下尊卑,感恩戴德這些世俗的東西束縛了我們所有的人。也是終生無法去彌補姑娘的遺憾。
可是即便這樣,也好,因為姑娘心底有一股力量在支撐她,支撐她闖過孤苦無依,支持她闖過無情背叛。這股支撐便是她記憶深處威武高大的父親,溫柔慈愛的母親。
定國侯的事奴婢知道時,真的是難過心痛的厲害,奴婢不甘心,心裏的火,心底的怒無論如何不能解脫。
奴婢恨啊,是他將姑娘的支撐粉碎,讓姑娘得依戀,儒慕之思變得毫無意義。是他將我活潑可愛的姑娘變成如今這不死不活的樣子。
奴婢恨啊,是真的恨,奴婢殺過人,是那種想要將人淩遲的恨,或是讓他生不如死的恨。
奴婢那天親自跑去將定國侯狠狠打了一頓,奴婢是真的想殺了他的,可是奴婢最後沒有下手,因為即便他做了那麽多事,姑娘如何抵觸他,可是經曆那麽多,姑娘即便心如死灰,也不過是想一死了之。
卻隻有他,可以讓姑娘精神崩潰。
奴婢知道,他是不一樣的,與這世間所有人都不一樣的。
所以……”
她抬著頭,看著老太君,眼裏的期盼,真誠一覽無餘。
“對她好吧,竭盡您所能對她好吧。
那曾經估計的十三年隻有真誠才可以彌補。
姑娘對我們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可以傾覆所有,她的心有多軟,老太君知道吧?
對她好,即便她拒絕,也請對她好。”
在那雙真實的眼眸下,老太君心底抽疼,六十多歲的老人,這一輩子沒彎過幾次腰,如今卻對著一個小小的婢女雙手交握,如同曾經披甲上陣時如同男人般拱手彎腰
“老身以歐陽家上下為誓,即是為姑娘所托,也是為我歐陽家血脈親情。”
人生一世,或許有太多的遺憾傷害,時間不會因某個人回溯,重生更是玄幻神話,唯一的便是在知道遺憾傷害後,竟將彌補,讓曾經的傷害在時間的流逝下慢慢撫平。
可是,世間萬事,從來不是一個人能控製的,即便你有千般想法,萬般綢繆,都抵不過意外叢生。
十多天過去了,雙方的對峙看似平靜,可是這情景之下的陰謀算計從未停止。
二十多天過去了,阮誌遠終於按耐不住,一百名經過屍山血海拚殺而出的黑衣人站在他的對麵,身上的嗜血氣息讓人膽寒。
阮誌遠越看越滿意,揮手間,一百人悄無聲息的瞬間消失。
阮誌遠隔著湖麵看著對麵燈火通明的山莊,嘴角輕勾“百裏莫,如今濮陽城已經落入我們手中,這二十多天苟延殘喘,也算全了君臣一場,我等著你做我的階下囚,哈哈哈哈!”
一百人,悄無聲息出現在山莊的牆頭,無聲無息間,幾十人在毫無知覺下,腦袋便離了身子,頃刻間,血腥味蔓延而出。
一場單方麵的屠殺本以為所向披靡,卻在跳下牆頭,腳碰觸地麵的一瞬間反轉。
手拿鉤鐮的地獄使徒一瞬間死傷大半。死士從不知什麽是死亡,因此沒人退卻,因此沒人留情。
這一場廝殺持續了半宿,淩晨的微光環繞這一片地獄時,那如同十八層地獄的地方讓趕過來的百裏莫也微微縮了縮瞳孔。
“將他們的屍體收斂,好好安葬!”
“是!”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本是穩坐釣魚台的阮誌遠越發急躁,實在坐不住,索性站起身來回走動,不時走到門口向對麵看去,卻除了夜間風吹動荷葉的聲音,再沒有其他動靜。
終於,這份難熬,在看到那一抹耀眼的金黃衝透層層障礙躍然眼前是,阮誌遠頹喪的後退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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