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百裏流雲閉了閉眼“阿見,對不起!”
最殘忍的三個字預示了最殘忍的結局,初見眼裏血絲滿布,慢慢染上一股黑氣,她木木的低頭去看老人滿是皺紋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
百裏流雲的那粒藥丸也不過是驟然提起容伯的生機,容伯死了,對初見的打擊有多大,他連想都不敢想,如今也隻盼著容伯臨終前能解開初見的心結。
藥丸入口即化,緩緩修複容伯的機能,容伯嘴裏不在湧出鮮血,堵著的那口氣也連連呼出,費力的睜開視線,第一眼便看到白衣君子帶著懇求心疼的目光。容伯心底一寬,瀕死前的執念驟然放下。
他費力的抬頭看向小人淚涕橫流的小臉,聲音絲毫不見垂危之人的脆弱“我們家小丫頭怎麽這麽醜了?”
初見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嗚嗚的哭出聲,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父親身死的消息還在耳邊,母親那帶著對她無盡的惦念得眼睛便在她眼前永遠的閉上了,那曾經最痛苦的一幕和眼前重疊。那痛苦實在太痛。
容伯笑著抬手點了點初見的額頭“丫頭,趁著容伯還有力氣,你不想和容伯說說話麽?”
用力的將哭聲憋回去,眨眼間,一串淚水又滑落下來,卻依然點頭道“好!”
“丫頭,容伯這一輩子能遇見你,遇見夫人值了。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你時,不過這麽一點點大,”抬手用力的比了一個高度,容伯臉上帶著懷念“粉嘟嘟的一個小團子,一點都不嫌棄我滿身泥濘,隻拿著幹淨的帕子給我擦傷口,哭的就像現在這樣。
那時,我就在想,這是誰這麽有福氣有這麽個小孫女。
丫頭,容伯看著你一路走下來,我知道我們家丫頭是最善良最漂亮的。
老天不開眼,讓我的丫頭受苦了,容伯心疼啊,容伯就恨自己為什麽這麽無能,看著我的丫頭水深火熱卻無能為力!
可是現在好了,丫頭,容伯是過來人,賢王是個好人,對姑娘好,對桑麻她們幾個丫頭也好。
把你交給他容伯就放心了,九泉之下看到夫人,也有個交代了。”
太多的話,讓容伯緩了緩,看了看隻留著眼淚不說話的初見,抬手握住百裏流雲的手
“王爺!我們家丫頭心善,自從夫人去了,便很多事都裝在心裏,生怕讓大家擔心。可是她小小一個人,裝太多事是撐不住的。
丫頭可憐,受了太多苦,我老頭子無能,眼見她遭罪,卻無能為力。
如今卻連陪著她都做不到了。
老頭子看得出來,王爺是真的對丫頭好,把丫頭交給王爺老頭子瞑目了。
隻是,丫頭她心思太重了,王爺得多用些心思。
丫頭這一輩子太苦了,多寵寵她!”
百裏流雲用力握著老人滿是皺紋和老繭的大手“百裏流雲愛阿見,生生世世!
陪她,護她,愛她,疼她,寵她!
絕不悔改!”
一字一頓,帶著無比的虔誠,落地如有聲,讓人深信不疑。
容伯笑著點了點頭,身體的溫度在流逝,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丫頭,生死自有天命,非人力所及。莫要將這些都累及自身。
容伯福薄,膝下也沒個香火,這些年也都仗著姑娘的勢吃香的喝辣的。死後就怕再過回沿街乞討的日子。
逢年過節,也就盼著姑娘多多給我燒些紙錢了。姑娘可別忘了。”
容伯用力的呼出一口氣“世上之人千奇百怪,莫要因為一時的錯誤便毀了自己的將來。
過去的便過去了,人要向前看!”
說著看了一眼紫筱“丫頭救人是本心,是善念,隻是人心難測,你救得了命,卻改不了心。若是因為別人的惡念便放棄自己的本心,那才是錯!”
一個錯字,似乎終於到了尾聲,容伯最後一口氣也隨著這個字衝出喉嚨,那突然滑落的手臂,緊閉的雙眼,絲毫起伏不見的胸口都昭示著最慘烈的結局。
初見的雙手緊緊抓著容伯的衣服。無聲的悲傷偏偏勝過撕心裂肺的哀嚎。
本是刀劍相見不死不休的雙防皆保持著廝殺的動作呆立,仿佛被人靜止。
時間一點點過去,所有人都看著中間那嬌小的身影,心疼的,漠視的,迷茫的。
很久很久,久到站著的人都感覺到腿部僵硬,才看到那紫色單薄的人兒站起身。
初見將容伯臉上的血擦幹淨,將人緩緩放下,站起身看向傻傻的坐在那裏的紫筱。突然間抬手抽過旁邊初一手裏的劍,揮手間,一劍穿透紫筱的胸口。
“這一劍是替我的容伯給你的!”
之後反手一劍穿透自己的胸口。
百裏流雲和鳳翔一直盯著初見,看她翻劍刺向自己,不約而同的出手阻攔,雖然晚了一步,卻終歸隻是劃傷了自己。
百裏流雲快一步將初見手裏的劍打落,抬手點住她胸口的穴道,又快速將一粒藥丸賽進初見的嘴裏。
鳳翔慢了一步,緩緩收回雙手,看著初見臉上陰雲密布。
初見任由百裏流雲動作,隻看著紫筱喘氣“這一劍是為了當初我有眼無珠將你就回來。
紫筱,當初你的家鄉鬧瘟疫,你為了自己活著,獨吞了所有的口糧,眼睜睜的看著你的妹妹餓死,我們都看到了。
娘當時是真的想著給你留一點口糧便離開的。是我放不下,求了容伯,他和娘說人求活是本能。若是留下東西給你,在那瘟疫橫行的地方,你根本留不住,更活不下來。
容伯說讓你跟著他,學習功夫,由他看著你。
我現在真的後悔,當初就不該求容伯的,明明娘說了不行的,若不是我,容伯便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紫筱,今日一劍,斬斷你我之間恩怨,從今往後恩斷義絕,再見陌路。”
說完,初見決絕的轉過臉看向鳳翔。四目相對,複雜冷漠又決絕的視線讓鳳翔緊握的手臂徒然放開。
看著一眾人離開的背影,鳳翔鬆開的手又握緊“小見,當初你可否真的愛過我?”
初見沒有說話,停了一下,便又向前走去。愛如何,不愛如何,到了如今這當下,說愛何其諷刺。
鳳翔似乎懂了初見未說出口的話,他閉上眼,小見,雖然到了如今,我已然是在強求,可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幸福便是你了,即便你不願,我也不想放手,直到我死。小見,今天我放你離開,來日,拚了這一條命,也要將你攬在身邊再也不分開。
“百裏流雲!今日分別,來日戰場不死不休!”
雖然是一路逃亡,卻終歸是找到了要找的人,辛苦,勞累都不介意。可是如今卻如何也不能開懷。
找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將容伯火化後,骨灰隨風散去。這是容伯的心願。
看著隨風消逝的白色煙霧,初見久久未動,直到終於支撐不住暈在百裏流雲的懷裏。
再睜開眼,看著眼前熟悉的床幔,方才知道,已經到了竹園。
屋子裏靜悄悄的,初見推開門隱約間有聲音從旁邊的廳裏傳出來。
百裏流雲一行剛出邊城,便和大周皇帝百裏莫派來的暗衛碰了頭,一行人日夜兼程回了濮陽。
如今的濮陽,阮家已經不複存在,曾經全家華麗的宅院也變得空曠淒涼。阮家全族出去逃離的阮老家主和阮寒末及已經死掉的阮誌遠滿門抄斬。其他關聯家族官員處斬的處斬,發配的搭配。一百多年的豪門大族一瞬間灰飛煙滅。
其餘人論功行賞,朝堂上雖然因此卻了三分之一的朝臣,卻終究恢複清明。之事這功大過也大的也大有人在,其中便以玉家,雲家,歐陽家還有康王府為最。百裏莫糾結良久,還是迫於腦海裏兒子那威壓十足的眼神而放棄掙紮。索性這太平盛世和滿朝文武都是百裏流雲的。百裏莫自我安慰著求得心安理得。
百裏流雲和三大家族少主出現在城門那一刻,便快速的傳向了濮陽的大街小巷。
那水深火熱的三大家以及康王府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聚到了竹園門口。隻是百裏流雲一句不見,便讓幾家人在門口足足守了五天。最後還是百裏莫看不下去了,才讓呂公公跑了一趟賢王府。果然,第二日,等幾家人到齊後,連翹引著人進了竹園。
屋子裏,百裏流雲端坐在主位,手裏把玩著腰間的玉佩默不作聲。卻偏偏是這樣看似正常的狀態讓下麵坐著的人如坐針氈,麵麵相覷。
而正中間跪在地上的幾人,原本都是天之驕女,如今卻憔悴不堪,再找不回曾經的傲骨。
幾位老太君幾欲開口,卻都在話出口前又生生的憋了回去。康王左右看看,硬著頭皮要上前,卻被身後的康王世子拉住了。事態不明,槍打出頭鳥,康王府雖然在皇上眼裏有幾分顏麵,可相比幾大世家是根本不夠看的。康王瞬間明白兒子的意思,前傾的身體默默的靠了回去,端起茶水掩飾麵上的尷尬。
突然一陣風刮過,心底打鼓的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卻見前麵空無一人,轉頭間,便見百裏流雲正小心翼翼的扶著初見。那副和麵對他們時冷淡截然相反的模樣,讓一眾人幾乎吐出心頭血。
初見一出現在門口,還未看清裏麵狀況,便被人小心翼翼的扶住,生怕她摔了。看著那宛若天神的容貌此時緊緊抿著薄唇,想要攬自己又害怕似的收回手。
這人是誰,百裏流雲,大周過赫赫有名的賢王爺,臥薪嚐膽,裝病扮弱十幾年,一朝出手便讓阮家退守本家,將大周淪落在外上百年的皇權收攏大半的人物。曾經還在古鳳時,聽到百裏流雲初見還曾評價過此人乃天地大能。卻沒想自己居然和這人有這樣的緣分。
傳聞間那令人膽戰的人如今麵對自己卻如此小心忐忑,初見莫名的想要掉眼淚。
百裏流雲看到人眼裏突然湧動水管,鼻頭也有些顫動,隻覺得這人格外討厭自己的碰觸,內心湧上失落,卻還是按耐住不舍緩緩放開手。
攬在手臂上的手離開,暖入心扉的溫度突然離去,初見下意識的抬手握住了那如玉般帶著涼意的手。
兩手相觸,暖入心扉的溫度與感動順著血液流入心髒。
百裏流雲垂眉看著自己手心裏的瑩潤小手,這還是他的阿見第一次主動觸碰自己,巨大的驚喜包裹著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抬頭看向那小手的主人,似乎在尋求,在確認,帶著歡喜,帶著忐忑,卻在看到那人和記憶深處宛若陽光般燦爛的笑臉時,心定了。
那是獨屬於百裏流雲的印記。
“百裏流雲,我沒事!”
百裏流雲聽見了他心中的太陽對著他說話,他試探握緊手心的小手,那人還在笑著,他的心蠢蠢欲動,另一隻手試著伸出去環上那柔弱的不堪一碰的纖細腰肢,那人還在笑著。
突然,百裏流雲眼裏閃過流光溢彩,臉上如同冰雪驟化。
兩張耀眼的麵容,一風光霽月,一嬌弱戀愛,相視而笑,恍若穿透時光能走到地老天荒。那不容任何人插入的氛圍,讓人羨慕,嫉妒。
室內的壓抑,忐忑不安都在這默默溫情下蕩然無存。
兩個人溫存夠了,似乎才想起屋裏尷尬的眾人,百裏流雲不滿的環視了一圈,想要拉著初見離開,卻被初見無奈的拉住手,安撫的拍了拍,瞬間炸起的毛發落了下去。屋裏的人看著這堪稱驚悚的一幕,紛紛將目光看向初見,從今往後,這大周最不能得罪的人便是這嬌弱的姑娘了?
或許早就是了,隻是他們一直忽視了,如今看著中間跪著的因為剛才的溫情或心如死灰或記恨成狂或漠不在乎的人,在看看他們這群坐在此處聲都不敢出的人,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
屋子裏幾十人,眾目睽睽,初見在心大,也知道該避嫌的,本想走到旁邊的位置坐下,卻在看到旁邊人失望的眼睛時翻了翻眼皮,小聲嘟囔道“妖孽!”便任由人將自己攬到了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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