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次被撿到
元尊二年,邊陲重鎮軼都聞名天下的寧安寺在滔天大火中化作廢墟。
大火熊熊,連著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朝廷派遣人手協助滅火,卻無法撼動其勢分毫,寺中僧人逃的逃散的散卻未曾見老主持出來,聽聞他在大雄寶殿內超度那位傳聞中與妓女糾葛不清的犯戒和尚時跟著一並葬身火海。
後來一場瓢潑大雨把這場將軼城半邊天都給燒紅的火難澆了個幹淨。
殘垣灰燼中,有人發現了一枚舍利靜靜躺在損毀的半尊佛像手中,百姓們說那是老主持功德圓滿肉身焚化而來的聖物。
百姓對於寧安寺著火這種事頗有微詞,有的說那死去和尚的惡靈回來複仇來了,也有的人覺得是那幾個朝廷來的欽差入住寺廟時不小心把寺廟給點著了,而在巷口徘徊的幾個乞丐口中,更是將它傳成了天災,因為那場大火是在雨後不到一天的時間裏著起來的,按理說大雨過後萬物潮濕,燃點不應該那麽低,火勢也不該那麽烈,平日寧安寺香火旺,乞丐們也喜歡去寺旁蹲點,有個小乞丐當晚跑回來哭著說自己看到了個衣衫襤褸的紅衣女鬼,好在後來出現個玉樹臨風的白衣道士將她給製服了雲雲……孩子的戲言無人當真,準是茶舍聽誌怪傳聞胡言亂謅的。
“誒,你聽說了沒?朝廷今日派軍隊駐紮了咱軼城,隔街黃大嫂去走了個親戚回來直接被攔在城外了!”街口賣魚的小販拉住旁邊賣白菜的悄悄附耳。
後者一愣,半疑半惑“他們來軼城難道不是為了幫助咱們重修寧安寺?”
“修個寺廟派些築工過來不就行了?用得著調兵遣將嘛?”魚販子擦了擦手,諱莫地招招身旁人的耳朵“再說了,現在國有戰事,這群人不去打仗反倒來咱們軼城駐紮,難道不奇怪嗎?還有啊,近幾個月,發生過好多起強製征兵的事情,連老人孩子都不放過!”
賣白菜的小販聞言嚇得手一抖,差點將早餐媳婦兒給煲好的莧菜湯打翻,他擦了擦額間不自主的冷汗囁嚅“不……不是吧……難道……真的有事要發生?”
魚販嘴邊掛起一抹嘚瑟的笑,這全城的小道消息於他可當真是網中之鱉,他又繼續附耳“護城河外那家姓胡的人家,幾個月前被抓了小的,我那典獄長老兄弟後來告訴我,他當晚就死在牢裏了,後來啊,那家子老的也死了!如今隻剩下個小丫頭孤苦伶仃活著……”
“怪可憐的……”
“我就說靠河住要挑對地方,風水這種東西,玄妙的很!”魚販世外高人似的擺擺手。
“兄弟有見地!”一番話下來,賣白菜的小販對身旁這位老鄰居可謂是五體投地地欽佩。
“老板,你這魚這麽賣?”正當二人興致上頭之時,攤子跟前來了名粗布麻衣的跛腳少年。
“海鯇十文一斤,鯽瓜子二十!”魚販子習慣性地報完價格訕訕轉過頭打算繼續聊,忽而發現跛腳少年是個熟人,敢情還是朝他打個招呼比較好“呦,這不是咱軼城的小龍王,初五小兄弟嘛?怎麽?來買魚啊?”
挑著魚的少年動作稍滯,隨後抿唇“嗯。”
“我這鯽瓜子可是軼城十裏開外的陌湖捕得,可肥美!來條拿回去燉湯?”說罷,操起家夥就要撈。
“不了。”少年目光駐在最小的那隻海鯇上“這隻吧。”
魚販子搖了搖頭,秤了秤這隻最小的海鯇,連一斤都不到,“六文。”知曉來者向來拮據,他少要了兩枚銅錢。
“謝謝。”少年接過魚,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待少年聲影走遠,白菜小販用手肘撞了撞魚販子“小龍王?就那個小瘸子?”
“你別看他身有殘疾,可這一入水啊,就跟條魚似的,嗖嗖的……別看他這樣,他可是救過很多很多溺水之人的。”魚販子似乎是回憶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臉上表情一下子變得困惑起來“奇了怪了,他若下水捉魚比我平日撒網捕的還多,怎麽今個兒來我這裏買魚了?”有些令人摸不到頭腦。
“嗨!誰還沒個懶得下水的時候啊!”
“嘖,他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啦?”
“誒!跟你說不明白!”
護城河下遊依山傍水,河水旁老柳隨風飄揚,木屋輕煙嫋嫋。
“初五哥哥!初五哥哥!她醒了!”青荷少女見榻上數日夢魘之人有了蘇醒的跡象,連忙興奮奔走告之灶台前的少年。
鍋裏魚湯香氣四溢,少女懷疑是這香氣將那沉睡之人喚醒的。
初五聞言道了句就來,隨後撿出木炭,將灶台的火熄滅,舀燙之時略微走神,回憶起滂沱幕天的那個夜晚。
……
這是怎樣的一場暴雨,沒有任何的征兆,屋簷下的燕兒不曾抵略水麵,蜻蜓依舊飛在高處,就連朝霞都不曾出現過半片,它就那樣突入起來地幕天席地,就像是刻意將整個人眼能視的世界全部浸濕。
少年按照慣例穿戴好蓑衣出門,攜著宸兒的擔憂小心翼翼靠岸泛舟,越向上遊,就越難劃行,船舶撞到了什麽似的發出了聲悶響,初五上前查看,一隻足有人小腿那般大小的草鯇翻著肚子漂在水上。
這不是好征兆……少年腦海中泛起這樣的想法,他抬起頭朝遠處眺望而去,而接下來的畫麵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驟然而起的雞皮疙瘩提醒了他這是事實——前方的水路,密密麻麻,漂滿了白光閃閃的魚肚。
護城河中遊,死魚隨著漣漪蕩得到處都是。
“到底……發生了什麽……與寧安寺大火有關嗎?”初五看向山巒之上寧安寺的方向,大雨之下,之前幾乎要將天空燒出個窟窿的大火已被熄滅。
將船停靠在岸邊,少年踏著泥濘在岸上到處巡查,突聞一聲微乎其微的咳嗽在雨聲中忽隱忽現,尋聲而去,發現是個人橫躺著一半身體在水中,一半身體夾在岸上石縫裏,初五二話不說,上前將她拉了出來,艱難地扛了到了船上。
借著船篷中微弱的魚脂燭光,打量她襤褸的熾緋華服,當視線落到她煞白的麵容上時,少年愣在原地許久,“咚——咚——”心跳將胸腔震得起伏不斷,他蹙眉掀開她的鬢發,“果然是她……”
比上一回撿到她時,更加蕭肅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池的死魚,也跟她有關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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