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尋找宸兒
話落不到須臾,四周暴風皺起,一張似虎又似獅的凶獸出現在了初五的跟前,它的獠牙上正掛著那幾滴血,隻見它張牙舞爪撲扇腰背上的殘翼,來到紅墳麵前如是乖巧的狗狗,端坐在地搖晃著尾巴,兩隻耳朵折在腦後,一副討摸摸的表情。
“你身上可有宸兒的貼身之物?”紅墳轉過頭來詢問少年。
“……”他怎麽可能有宸兒的貼身之物?他又沒那種癖好!少年蹙眉不是因為這個問題有多費解,而是因為這隻青麵獠牙的凶獸看到他時,完全不是方才的乖巧模樣,而是齜牙咧嘴渾身炸毛朝他哼哧,鼻腔中彈出憤懣的怒火,就像下一秒就會把少年撕扯成無數塊吞入腹中。
“奇怪,窮奇雖不喜生人,卻從未有過這樣大的反應……”就好像,見到了天敵似的渾身顫栗不止,紅墳仔細瞅了瞅初五,前者也一頭霧水地看向她。紅墳忽地想起宸兒總是喜歡拽拉少年的左手,於是她指了指少年手“把你左手給我。”
初五雙眸一瞠,桃花眸瞬間被驚愕侵染,“它,吃人?”
“噗……”紅墳很想逗逗他,好還護城河的捉弄,轉念找人要緊她還是趕忙解釋“宸兒平日總愛拽著你,你袖子上一定有她的味道,快過來,給窮奇聞聞……”
‘果真把凶獸當狗了啊……’少年的臉色比夜色更深了一層,他畏畏縮縮把手臂遞給凶相外露的野獸,野獸兩顆碩大的眸子頓時燃起熊熊烈火。
“嘖,討打是不?”紅墳一掌劈在凶獸腦袋頂上,後者發出“嗚嗚”的求饒聲。“本祖的昆侖寶血還不夠你吃的是吧?敢傷了凡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一巴掌一顆糖,算的清清楚楚,“乖啦,先幫我找人,找到了再賞你兩滴!”
“嗷嗚——!”凶獸搖晃著烏黑怪異的尾巴,殘翼小幅度震動起來,看得出,它很興奮,隨後它瞪了眼跟前這個使它極其不愉快的陌生人類,濕漉漉圓溜溜的鼻子蹭上前去嗅了嗅,“嗷嗷,嗷嗚!”雙翼拍打兩下,激起塵土。
“找到了,跟著它!”
凶獸騰空而起,隱入了夜幕之中,隻留下一道晦暗不明的砂礫狀流蘇以供紅墳二人追逐,拐了四五彎道,又擠過擁簇著觀賞各類雜技的人群,最終窮奇降落在一道青石巷口前。
“這裏!?”距離醉夢塢不過一條街……
巷子裏堆滿了各類農具與木箱,因為離護城河上遊比較近,碼頭的東西載滿之後一部分會被轉移到這個巷口來,這裏充當著暗倉,除了幾個卸貨的工人,很少有人會來這裏。
初五越過紅墳,衝進了巷中,他奮力推開堆砌的物品,大聲呼喊宸兒,半晌,他的背影突然停在一處豁口處,隻見他彎下腰來,撿起遺落在豁口前的青荷香囊,紅墳跟了上來“這是……”
“宸兒隨身的香囊。”少年緊握香囊,凝視雜物前黑黝黝的豁口,二話不說鑽了進去。狹窄的豁口同時隻夠容納一個人的身形,少年一入其中瞬間就被黑暗的空洞吸食得幹淨,紅墳躊躇半許,也還是跟了上去。
撐開雙臂摸瞎隻能摸到四周嶙峋的碎石塊,腳步聲就在前方,紅墳下意識喚道“初五!”
空蕩蕩的周遭還以紅墳詭異的回聲,她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大到好像蹦出了體外在跟她周旋,直到她確定那並不是自己的呼吸時頭皮掀起層層麻浪,條件反射抬手就是一拳朝著身前後揮去。
“唔——!”身後傳來人吃痛的聲音。
“初五?!”紅墳一驚,隨後被人捂住了口鼻,身子跌入了一個溫暖胸口,頭頂上傳來噓聲“別說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紅墳壓低聲線,她心知肚明自己那實打實的一拳殺傷力到底有多恐怖,估摸著少年嘴角應該會因此滋出血來。
“咳……無事……”初五吞咽下口中的血腥味,俯耳在紅墳“這裏麵有兩條暗道,再往前無路可走,回走三步,有個拐角,過兩個彎能依稀看到些光亮。”
“難道……”難道宸兒被人綁到了那裏麵?
“跟著我。”少年鬆開紅墳,轉過身去,剛邁開一步,腰帶上一緊,他又回過頭來“怎麽了?”
紅墳拉扯住少年腰上的垂帶,噓音囁嚅“那個……呃……太黑了……看不見……所以……”話越多越想咬舌頭,某個萬怨之祖心裏泛起了嘀咕破地方,黑球球的連個怨梓都沒有!
黑暗中傳來一聲綿長的歎息,紅墳被垂帶牽引著走了兩步後前者突然停了下來,“幹嘛停下?”
“你這樣……我沒法走……”鬼知道身後女子用了多大的勁扯著少年的腰帶,初五生怕再多走幾步肚中酸水便要混著胸腔血液一齊湧出來了,他退回一步,好減輕腰上的束縛,而後順著垂帶握住了那微微涼的手,“這樣吧。”
“噢……”是你自己要牽我的呦!紅墳倏地發現自己需要用靈修去壓製胸口蔓延而出的欣喜,要不然總感覺有東西會從胸口飛出來。
正如初五所說,在拐過兩道彎之後,能隱約從前方看到依稀的光亮,他們也放慢了腳上的動作,直到確定光芒是從一棟石門裏傳出來的,來到跟前才發現石門並沒有關嚴實,透過縫隙向門中探去,剛巧看到一個衣著襤褸的男人埋首在石床之上,而石床上正是綠荷襦裙的宸兒。
初五瞳仁急速收縮,氣息瞬時紛亂,他二話不說掰開厚重的石門,“住手——!”
襤褸的男人被少年一拳打到在地,他拱著背倉皇起身,驚恐著為自己辯解“不是,我不是,我……”話未說完,少年又是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臉上,男人嘴角瞬間紅腫了起來。
紅墳來到宸兒身邊,探了探她的呼吸,雖氣若遊絲,好在隻是昏迷,她的雙手雙腳都被麻繩捆綁著,腳上的扣結鬆鬆垮垮。“眾生自性清淨功德,以此清淨功德故,無不罪滅福生,惑去智來,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手掌覆在宸兒蒼白的額頭,源源不斷的靈修被灌入到了她的身體裏,不一會兒烏雲密布的麵色雨後天晴。
將宸兒安頓好之後,紅墳趕忙來到怒不可遏的人身後試圖阻止他“或許他……”沒說謊三個字含在口中,這位醉夢塢的前花魁無意間瞥見襤褸男人用以支撐自己的右手食指隻剩下小半截。
‘九根指頭……’
電閃雷鳴的畫麵突然竄入腦海,素色的五衣,皎白的袈裟,那張俊俏的臉上淡然又和藹的笑,隨後漫天的血漿將畫麵染得腥紅,萬怨之祖的呼吸越來越重,直到少年也發現了這一點。
初五停下手中動作之時,襤褸男人驚魂一般逃竄了出去,鬼哭狼嚎著“女鬼啊!女鬼回來索命啦——!”
紅墳顫栗著渾身戾氣,目光如是黑夜中的餓狼,她緊攥雙拳,追了出去。
“紅墳!”後者如是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石室,初五視線尾隨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轉而又望向石床上的宸兒,二話不說起身解開昏厥之人的束縛,背起她也往外跑去。
襤褸之人踉蹌著往流動的人群裏跑去,宛若一隻擱淺的魚見到潮汐湧來之時的反應,他身後的紅墳抹了一把左手上還未幹涸的傷口,濃稠的血液沾於指腹,隻待她發號施令“抓住他!”一陣風嘯過後,窮奇張牙舞爪一躍而起,將試圖融入人潮之中的襤褸男人叼了起來,男人隻感到強勁的風來襲,自己腳下一輕,整個人騰空飛起,隨後落到了他口中過的“女鬼”跟前。
“啊——!”男人頹然撐起身子,定睛來者如是從地獄爬出的厲鬼,他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朝後退去,卻發現身後有一麵透明的牆怎麽都無法推開。“別過來!別過來!救命啊——!”男人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腦袋,不敢看背著光亮的來者。
初五背著宸兒姍姍來遲,他氣喘籲籲地望向紅墳,她正一步一步朝襤褸的男人走去,原本隻有獅虎般大小的窮奇此時變得如一幢高聳的古刹,蹲坐在原地阻隔了男人的去路。
“他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換來的……”聲音仿佛是從萬怨之祖胸腔直接衝出來,低沉到灌入水銀似的聲線如是從地底鑽出來爬到了男人耳畔,他窩在原地瑟瑟發抖“對不起……對不起……”
“你竟然……用他換來的命……做這種事……”口中擠出來的言語聽來似是啜泣,卻又似悲鳴,瑣碎的劉海遮住了前花魁的眸子,初五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恍惚間一團血淋淋的霧氣縈繞在她的周身並不斷往外擴散。
“我沒有……我已經改過自新了……嗚嗚嗚……”男人哽咽了起來,他瑟瑟匍匐在紅墳跟前,一動不敢動。
冷哼聲穿過夜色,比護城河底的水更加冰寒,紅墳躑躅著來到男子的跟前,抬起頭來時,兩行腥紅的液體掛在麵頰上,初五卻看到她的嘴角銜著一抹殘忍的笑,尤聽她惡狠狠出聲“玷汙他的人,必須死。”說罷,頹然抬起手,對著男人身後的空氣淡淡道“吃了他。”
“等等!他罪不至死——!”少年放下身後暈厥的少女,忙不迭上前阻止卻被窮奇動作時形成的強風吹倒在地,他迎著風艱難開口勸阻“紅墳……快……停下……”
女子杵在原地,宛若一尊石像,她像是聽到了少年的阻攔,又像沒聽到。
“嗷嗚——!”窮奇張開血盤大口緩緩朝著弱小的人襲去,男人感受不到死亡的來臨,還隻是以為今夜狂風大作,他顫抖著跪拜在地像個虔誠的朝聖者。
突然,一道灼白的光劍劈開夜色的幕簾,直直朝著窮奇的上顎戳去,隻聽一聲響徹天地的哀嚎,疼得直在原地打滾的窮奇身後漸落一盞皎白素影於屋脊之上,映著月華的人如是方從月中而來,初五抬首眺望那抹身影,隻覺得他如夢似幻,下意識晃了晃腦袋,這才想起此人便是那日突兀出現幫著紅墳除祟的人。
“窮奇——!?”凝滯在原地的紅墳終於有了表情,在瞥到貫穿凶獸上顎光劍時,她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先解除召喚,“退下!”隻聽“嘭”的一聲,一陣風掠過眾人,頹見冒著灼白色火焰的光劍直愣愣插進了地裏,也是這一霎,紅墳布滿血絲的瞳孔徑直睨向月色下的攪局者,她緊攥雙拳,指甲陷入肉中,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稱謂“無忱……”
清冷的身影從屋脊上一躍而下,輕巧落地之際揮手回收了光劍,他神色無波無瀾看向衣衫襤褸的男人,又看向同樣裝束好不到哪裏去的紅墳,俊舒淡泊的聲線是他一貫的特色“他沒有騙你。”
“哈哈哈,那他在石室裏鬼鬼祟祟做什麽?”不論怎麽樣,非奸即盜之人!紅墳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跪縮成一團肉瘤的糟粕男人。
“我……我今天送完貨之後,看……看到一群人綁架了個姑娘,我……我一路尾隨,來到了一個洞口前……等那群人走了……以後便進去了……尋了許久,才……找到開啟石門的法子……待我進去……剛要解開繩子的時候……你們……就……衝了進來……”匍匐的男人小心翼翼解釋,悄悄抬起頭來瞄了一眼跟前的女人以及她身後的少年。
“狡辯——!”紅墳憤懣著大吼。‘在想要活命這件事麵前,沒有人的話是可信的,沒有人的行為不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隻要那一張張嘴懇求著想活意願的畫麵還存於記憶中,紅墳便不可能忘了那日的憤怒與絕望。
“我……我沒有……我說的全都是……實話……”男人被紅墳一聲叱喝嚇得再次貼在地麵瑟瑟發抖。
“我不信。”紅墳忽而驟降語調,又回到了冰冷決絕的時刻,她木訥地從腦後抽出笄子,狠狠地朝自己剛剛結痂的創口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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