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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舍利於她

  ……


  “你想的沒錯,令你靈修盡失的不是寧安寺。”青年的話沒起伏,他視線蟄伏在淺墨“卵石”之上,繼續道“是這塊舍利。”


  形狀毫不起眼的“卵石”竟然是傳說中的佛門聖物,“……舍利?”困惑半許,猝然想起從傳言中聽到關於那位在大火中喪生的老主持,人們口口相傳他已得大道,方致圓寂後顯舍利,女子譏哂“哼,沽名釣譽的老東西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的那場大火,他自己怎麽也想不到裝模作樣一生,竟還能存些修為。”語歇,女子驟然一頓,怒目“若不是這個老東西在場,我怎會讓……悲劇發生!?”


  清冷的男子眉頭微蹙,他凝視女子可怖又可憐的麵容,幽幽開口“此枚舍利……”不知在此告知紅墳是否於她來說太過沉重,青年深邃的眸中暈開一絲淒哀,遂見他頓了頓,鄭重地說“是此塵的。”


  不知心跳凝滯後還能否回歸正常的頻速,女子隻覺得這一刻天地之大,卻頹然隻剩自己那顆心在劇烈跳動後屏息頓停,驟停之下她還能聞見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重,重到與天邊的悶雷一樣震耳欲聾。


  “你……你說什麽……這……這是……”當心髒再次回歸跳動,身上的每一處血液卻開始逆流,女子手腳冰涼,渾身不可控地顫栗。


  “你在此塵身邊時,是毫無靈修的。”‘所以你才會總嫌去寧安寺太累,每次三人結伴出行最先嚷嚷著回去的也總是你,大概是此塵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才使得你早已忘卻動用靈修這件事。’涼薄之人眼中泛起氤氳,卻在下一霎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目空感歎“此塵這一生無常,無我,苦空,業惑,修持戒定慧求涅槃解脫,他本是清苦的行僧,卻因你生出渡化的執念,那些人犯,便是他自行皈依了大乘,紅墳……你可知,他成全自己也成全了旁人,他的死,沒有罪人。”


  “咳咳……”女子抵住自己的肩膀,不住的咳嗽起來,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一切都模糊了,然有些畫麵卻異常清晰俏和尚的暖笑,俏和尚的溫柔,俏和尚誦讀佛經的模樣,俏和尚聞她呼喚時的轉身,那雙手合十微微欠身的阿彌陀佛……秋風梧桐落,他立於樹下拈葉惆悵,歎息聲綿長而哀傷,那時候女子是打從心底覺得他就是菩提樹下的釋迦摩尼,原來……她沒有看錯……他果真是佛啊……‘墓誄姑娘的善良,我佛無渡,前路自有渡者,切莫因此塵的離去,而對人心失了公允。’此塵最後的叮嚀在耳畔縈繞。


  到底是失了公允啊……“噗——”熱血噴湧而出,嗆得女子渾身崩裂似的疼,再也繃不住身子的沉重,她頹蹲在地,一隻手撐著地麵,尖銳的烏黑指甲刺痛了她的眼。


  “那些你兀自懷的恨,到底是為了此塵,還是為了沒能力救下他的自己?你痛恨的是那些於此塵無情的世人,還是自認為害他名譽掃地的自己?”無忱注視著紅墳意識崩潰的那根弦,不舍卻還是繼續說“他什麽都沒讓你背負,而你卻詛咒他永世與你一樣憤怒,怨祖,倘若你真的在乎這個人,便請放了他,也放了那些他用命換來的,在你眼中如是螻蟻一般的……人類。”


  字字誅心,刀刀入骨,支撐著身體的另一隻手無力地垂落在地,女子無助地抓撓地麵,指甲翻過了皮肉,“我知道……我知道啊……我隻是……無法接受……”被藏在喉嚨中的哽咽宛若一把刺刀,正劃拉著女子的脖頸。


  無忱隱忍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他眉梢一顫,“其實……你早已得到當初你來人世尋的東西。”


  說罷,一道黃符化作無數微光芥粒,皎月一樣的人兒化作一縷風不見了蹤影。


  ……


  渾身濕透的人環抱著自己的雙腿,將身子又往裏麵縮了縮,雨水順著屋滑落下來形成了小水簾,隻要有風刮過,鐵定全全澆灌在女子身上,她心下該去尋個棚子之類的空茶攤躲著,卻被這幕天席地的大雨擾亂了心神。


  “俏和尚……”紅墳抬頭遙望天際,對著某處空茫自言自語“你說我心性愣直易怒,總讓我每日跟著你上早課……你可知那梵唱於我來說實在催眠的緊……可我還是跟著你上了那麽多次的早課……我明明貪嗔癡全都占卻在你那兒勤快非常,我時常問自己為何寧安寺跑的那般勤?我猜大抵是因為,……在你麵前……我毫無身份,隻是個……愛聽你講經的普通女子……”吸了吸被灌了鉛似的鼻頭,女子將臉窩進雙臂之間,繼續碎碎叨叨“我不愛吃齋菜啊……又都是素油,但因是你做的,我還總跟別個小和尚搶食吃,後來你直接給我開了小灶……哈哈哈……你知道嘛,我再也沒有吃過比你做的更好吃的燜蘿卜了……還記得那日偷跑進你菜園子摘莧菜,於泥濘中摔了一大跤,作業從不早退的你聞訊違了寺規匆匆趕過來隻為確認我是否磕碰到了哪裏……我是萬怨之祖啊……蠢和尚……我強大到可以逆改天命誒,自然是金剛不壞身啊……可我還是磕傷了膝蓋……你心疼地替我包紮……此塵……我在你眼裏……始終都是稚子一般脆弱……是嗎?所以你才……擔心我會因你而憤怒……你讓我莫對人心起成見,是怕我從此拒絕旁人的善麽?你可知……隻是因為是你……我才是那個……什麽都不會的稚子啊……”


  腳步聲夾雜在暴風雨中,一抹清影趔趄著奔跑在雨中,尋了大半個軼城,待他幾乎要放棄今夜能否找到時,拐角的斜對麵青磚瓦牆旁,蜷縮著一團瑟瑟發抖的身影。


  見過她傲氣淩人揚起嘴角的模樣,見過微風拂過她的長發塤聲響喝行雲她佇立在槐樹下的風骨凜然,也見過她狼狽不堪,從水上緩緩飄來不省人事的樣子,卻未曾想過有一天她會剖肝泣血,嗔癡瘋癲。


  少年撐著傘,緩緩來到旁人眼中森森可怖的女子跟前,隻見她血色的瞳孔正源源不斷往外湧著鮮紅色的淚,清晨出門的素色襦裙已完全被染成了暗褐,那是血漬幹涸在身上形成的,他該遠離的,不是嗎?

  “墓誄姑娘……”輕聲喚她時將油紙傘舉過她的頭頂,替她掩去了屋簷的雨簾。


  灑落在身上的寒意不知何時被驅趕,女子微微顫顫抬起眼簾,雨夜之中,矗立著眉清目秀的少年人,他同自己一樣渾身濕透,鬢角一直在不住滴水,他的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紫,隱忍著不自主的顫抖,為她支撐傘的手卻異常堅定,恍惚間,此塵清淡的身影與之重疊在了一起。


  “……你……”嘶啞的喉突兀開口,疼得她嗆了起來,她暗了暗神情撇過視線“你不是,走了嗎?”


  少年人蹙眉,歎了聲“嗯。”從來沒有想走,但事實如此。


  “還回來幹什麽……”女子將內心的脆弱收拾地一幹二淨,她撇過頭去擦拭粗劣地擦了擦眼角。


  “下雨了。”少年望著地麵幾乎匯聚成小溪的瓢潑大雨,如實說。


  紅墳嘴角掀起不理解的笑“那你更應該好好在家呆著……這麽晚出來宸兒會擔心……”


  “你沒帶傘……”油紙傘大部分用於替紅墳遮雨。


  眼前的少年渾身濕透,衣物浸了雨水緊貼在身上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瘦弱,紅墳將腦袋埋得更深不打算搭理少年,方才明明跑得比誰都快……


  “回去吧。”少年蹲下身來柔聲說。


  萬怨之祖挪了挪屁股,恨不得將自己偽裝成一塊石頭誰也見不著的好,她依舊用幼稚的方式抗拒初五。“你走。”聲音埋在雙腿中,沒有任何情緒。


  大雨滂沱,少年挑眉往前者跟前湊了湊“……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讓你走!”紅墳猛地抬起頭,想來自己麵色恐怖定能嚇他一嚇,誰知她張牙舞爪半晌,少年卻隻是半盞懵圈半盞疑惑地看著她不做聲。


  “撲哧——”突兀的笑聲彌漫在雨中。


  厲鬼怨祖皺眉“你…你…又…笑什麽?”


  “沒什麽。”少年斂去笑意,虎牙被藏了起來,他瞳孔中閃爍出清明的光線,朝紅墳伸出手“餓了吧,回去給你做些吃的。”


  “咕嚕嚕——”某位怨祖大人咬唇摸了摸肚子,置氣地哼哧一聲。


  少年二話不說拉起紅墳的手將油紙傘遞給了她,尖銳的指甲劃過他掌心瞬時留下淺淺的血痕,他卻不以為然地背過身去“上來。”


  “喂…你……”紅墳緊握傘柄,心口不一地冷嘲少年“明明是個小跛子……”


  前者神情黯了黯,不消一刻恢複如初,他故作尋思“家中還剩了些梨木炭,正好今日孫大哥贈了一袋醃肉,聽聞果樹炭火熏製出來的肉品口味上佳,真想嚐嚐看呢……不知是否如傳言……”話還未說完,少年頓感身上一重。


  “那個…”能清晰聽到女子吞咽口水的聲音,她清了清嗓子“如果堅持不住要把我放下來呦……”她從未看輕他腳跛,隻是懼他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已。


  “好。”少年將紅墳往上提了提,果然要比宸兒重得多。


  這一段路到底走了多長時間,紅墳已經記不清了,在少年的背上她時而困頓時而清醒,懵裏懵懂中隻感覺傾盆大雨似是要將整個軼城淹沒,每到下雨天她都會莫名生出壓抑心慌的感受,然此刻心中卻毫無這番感受,隻覺得瞌睡蟲一直“嗡嗡嗡”地在頭頂上飛來飛去。


  回到胡宅之時已是淩晨,果不其然胡宅大門前的兩隻燈籠被刮跑了一隻,廳堂還亮著燈卻未見宸兒,許是她受不住困意先去睡了,留著燭燈照初五的歸家路。


  “咕嚕嚕——”


  某位怨祖肚子再一次不爭氣地叫喚了起來,她在少年背上扭捏兩下,生怕隔著薄薄兩層濕衣裳他能感覺出來,少年不動聲色將她送回臥房放了下來,沒來得及給自己換身幹衣服便去廚房給紅墳準備吃食。


  換完濕漉漉衣物的紅墳眼趴趴地遙望廚房在雨夜冉冉升起的炊煙,口中的津液再一次流了出來。


  待少年端著案盆一瘸一拐走來,紅墳已然迫不及待等在了長廊上,“我來我來!”


  熱騰騰的莧菜湯上漂浮著幾根綠油油的香蔥,而碟盤上是怨祖盼望許久的烤肉,她興致衝衝回到臥房二話不說準備開始大快朵頤,然而剛拿起筷子,過長的黑色指甲便刺痛了相交的指腹,嚐試了無數次唯聽筷子掉落在餐盤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惱羞成怒的人兒幹脆直接用手抓著吃,卻被滾燙的食物燙的嗷嗷直叫,隨後隻能望著這一盤香噴噴的食物發起愣來,頓時,心口泛起一陣酸疼,被無忱白熾火圈灼燒都未曾掉落的淚珠子,此時啪嗒啪嗒滴落了下來。


  “你怎麽哭了?”門外的初五瞅見紅墳此番模樣,忙不迭進來詢問情況。


  紅墳抽泣著看了眼食物,又看了眼自己被燙得通紅的雙手,最後那血翳的眸子直愣愣瞪著少年,當中好似千般委屈。


  微微燭火被不時吹進來的濕風晃得搖曳不止,桌案上的食物有些涼了,燭火映襯著兩個人在臥房內留下形狀不一的陰影,厲鬼一樣的女子乖巧地窩坐著伸著手,與她對立而坐的少年垂眸在燭光之下為她修剪長長的指甲。


  “嘶……”許是剪子觸到了肉,女子觸電般縮回手。


  少年蹙眉“怎?傷到了嗎?”


  女子見其一臉嚴肅正襟危坐,憋足了的笑意迸了開來“哈哈哈哈,瞧你這膽戰心驚的樣子,笑死我了!”


  果然,又是她的捉弄,已經不知是多少回了,每一次都被她同一個動作神情騙到團團轉,少年輕歎一聲懶得搭理她,繼續埋首認真修剪女子這黑戳戳的尖銳指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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