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誅怨櫝> 第六十章 京兆府尹(二)

第六十章 京兆府尹(二)

  沉甸甸的銀子到手,婦人眼角的狐狹縫隙裏投射出毫無溫度餘光打量了一眼自己剛剛賣出去的人兒,黃鸝有些不舍地看著她與小販遠去的背影,“她……她們……”她連忙想要跟上去,卻被後麵幾個高壯的護院攔住,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上前道“她們把你賣給我了,不多不少,一百兩。”


  “賣……賣……一百兩……”黃鸝歪了歪腦門,滿臉疑惑。


  “可惜了~”女人拍了拍黃鸝的臉,搖搖頭“這麽漂亮臉蛋子,卻是個傻子……”


  黃鸝被安排在最邊角的屋子,一位小婢照料著,小婢見她智力有問題經常對她冷言冷語,有時候還會嗬斥她的愚笨,被賣進青樓尚有姿色的女子都會被老鴇安排學習一些技藝,雖然黃鸝智力如是孩童,琴棋書畫卻非常有天賦,旁人三年五載才能學會,她隻幾天便能靡音繞梁,一手妙筆丹青更是看得老鴇連連拍手叫絕,她心下狂喜,這姑娘哪怕一千兩也值啊!


  羅寧衙門的燈燭連續亮了好幾日,要按照以往這太守大人的作息,應是起的比黔首晚,睡得比黔首早,如今不是他變了性,而是這上頭派遣下來的京兆府尹大人挑燈徹查羅寧城各家各戶人口走失的狀況以及各大青樓人員的增幅情況,幾名衙差有的杵在大堂前昏昏欲睡,有的趴在案卷前直流口水,更有甚者筆直地站著崗卻早已魂遊夢鄉。


  “太過分了——!”


  大廳高堂醒木聲起,嚇的衙差們猛地一抖擻,打破了各自的美夢回歸現實茫然地看向了怒不可歇的京兆府尹,隻見他眉頭蹙成了個吉祥結,渾身散發出怫然義憤的氣息。


  “大……大人……怎,怎麽了……?”跟著這位京兆府尹辦案也有幾天了,從未見過它如此怒氣衝天,為首的衙差上前作揖詢問道。


  “這麽多天了……這麽多天了!”京兆府尹胸腔中的怒火燒得他口幹舌燥,他按著睛明穴痛心疾首。


  “大人可是發現了哪家青樓的人口增幅有端倪?”其餘官差也一並從懵懂中蘇醒,紛紛上前來。


  京兆府尹斂袖,再次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義憤填膺道“熬夜熬了這麽多天!頭都快禿了!你們府衙連個送夜宵的都沒有!還讓不讓人好好辦案了——!”


  ‘大人你肚子餓就直說啊——!裝作案件有進展的樣子這麽嚇人真的好嗎——!’官差們咋舌在原地各自淩亂……


  半柱香過後,跑腿的的衙差回到了衙門,端坐高堂之人哼著小調兒吃著糕點,撫著他那招牌似的小八字胡道“聽說羅寧城的桃花杏仁糕是太後的最愛,嗯……也就這樣吧……”


  ‘公然置喙太後的最愛——!大人您現在吃的是雄心豹子膽麽——!’衙差們汗顏。


  吃完了甜點心情終歸舒暢了些,京兆府尹伸了個懶腰,“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像什麽樣子。”


  ‘嚷嚷著要吃夜宵的大人您也好不到哪裏去啊喂!’衙役們隻能在腹誹中緩緩退下,幾個人本約好了喝幾盅,精力卻都熬在了衙門裏,現在誰不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這麽一躺?

  大廳隻剩下了青年人,他搔了搔腦後的碎發,抵住顳顬哀歎一聲“慘了慘了……”頹然翻了翻手中的名冊,他倒吸一口氣訥訥自語“這曆年的人口普查到底是多敷衍才能三年內毫無新數據填充?賦役狀況竟也不曾格外劃分……各大青樓的人員登記更是遙比實際人數少了接近一倍……”八字胡幾乎要被自己的主人扯了個精光,青年人再次哀嚎“怎麽看都是販賣人口的案子……怎麽看背後都會牽扯錯綜複雜的關係網……怎麽看我都得又得罪一些人……怪不得皇上會這麽輕易準我下放,果然……打算盤還是他打的響啊!”


  南祀如是一把利劍,雖然他本身並不這麽想;新皇登基,老舊勢力盤根,尤其是前太子的各大勢力在暗處穩如磐石,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誰都懂,但就是沒有人願意做新皇的這把鏟除異己的利劍,這時候,一個人受到了新皇的矚目,拔得頭籌卻不受眾考官待見的軼城落魄考生本應除名花冊,他一身四溢的才華卻沒有任何背景,不懂打點上下關係,不懂投名門生,簡直就像個暴露在烈日沙漠中的綠洲,很快就會被沙塵暴卷入砂礫中不得翻身,然而新皇卻在暗中扶持著他一路披荊斬棘,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何自己如此順風順水,所有的原因在殿試的那一天得到了解答,南祀如看著廟堂上高高在上的男子,而立之年卻已不怒自威,明明也不比他大多少卻怎麽都覺得他已飽經滄桑,眼眸中投射出旁人看不懂的陰鷙光芒,他,就是這個國家的皇帝;皇帝問南祀如願不願意一生隻追隨他一人,身為臣子的本分難道不應該隻追隨皇帝嗎?南祀如當時如是回答,如今才覺得自己天真的可怕。


  這朝廷的勢力光是朝上一場辯論就能大抵看出個七七八八,起初南祀如隻是舉著玉圭規規矩矩站在文官的最後列,連個屁都沒有資格放,而後也不知道怎麽地辦了兩個不大不小的案子便就一個勁的往前靠,靠到最後,自己也參加到了那些高官們才能參與的辯論中……這仕途順暢到能活脫脫把人嫉妒死。


  僅僅兩年不到的這濃縮時間裏,皇帝用他的方式讓南祀如看透了所謂官場的泡沫縮影,從一開始的看不順眼指指點點到最後門庭若市,前來送拜帖的人都快把他那小小宅邸給踏平了,逢年過節禮品更是堆得比他們家房梁還要高,當時的南祀如偷藏了私心,留下了一枚南海夜明珠製作的鵲鳥珠花,沒想到如此小的一個動作使得整個朝廷都炸了鍋,往後那些官員們拚了命的給他家裏送美女丫鬟,這頓操作也是看傻了南祀如,什麽樓蘭魅女,波斯女郎,高麗明珠,都是皇帝選妃子留下的,自然也是極品中的極品,軼城的小男人哪裏見過這種陣仗?眼花繚亂之際差點就範,也就在他幾乎承接不住名利場上的誘惑時,皇帝借故將他打入了死牢,鳥獸皆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南祀如也是在這段時間裏寫下了很多著名的詩篇流傳於世,一方麵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會就此命喪黃泉,那些報國情懷無以宣泄,另一方麵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雖恨軼城,臨死前卻又無比的思念那個對他從來就不友好的故鄉。誰知道呢?死牢裏也就呆了一個月他就官複原職了,出來後一並擔任了朝廷的樂府令。


  詩人南宣遲,樂府令南祀如,京兆府尹南大人,頭銜太多了。


  出獄後的青年人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俗人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清心寡欲,所謂定力也不過指的是特定的範圍,沒有人可以抵禦源源不斷投其所好的誘惑,尤其是在這樣的官場上,一旦成了眾人眼中的異類,也就離身死差不了多遠了,這番入獄,實際上是皇帝的保護,也是他的提醒,最好的辦法是融入其中,但若想在烏合之眾中保全自己又是另一門學問,比如,遣散府中的女眷,讓府中人走漏一些風聲,類似於他興龍陽好斷袖之類的怪癖;南祀如明白名譽這種東西,隻是個人的排場,從頭至尾隻是虛煙一縷,有時候犧牲名譽能換來的東西,要比名譽本身重要的多,比如自由。


  世人追逐南宣遲的詩歌,說他是太白轉世,灑脫清新,質樸純淨,得了吧,高帽子就是這樣帶出來的,他比太白幸運多了,眼界也比太白小的多,世人之辭,聽聽便罷,權當做笑話樂嗬樂嗬……聽說老家軼城的醉夢塢因他的那首提詩名揚四海,也有同僚專開過他玩笑,平日裏甚少見他去風月場所,原來竟還是個風流性子。


  “風流性子……”青年人懶懶散散癱坐在木椅上,遙望府衙屋簷下的半輪明月出了神,“大爺我若真是風流性子就好了……眼看而立即來,旁人早已妻妾成群兒女滿堂……偏生我對一人念念不忘……”京兆府尹合上名冊,拂袖來到庭前,負手瞭望當空皎月不自主開口

  “月如寒霜夜如鴉,


  憑欄頷首堪影慌,

  世道千帆寥無言,


  若把春風送還她。”


  摩挲小胡子,“嗯……太守衙望秋月有感?就叫這個名字吧?”習慣性給自己吟誦的詩句提名時方才驚醒過來,青年人抬手小力摑了自己兩巴掌“你又給她寫詩,又給她寫詩!叫你給她寫詩!叫你給她寫詩!住嘴!住嘴!”麵頰越是疼痛,腦海中那人的模樣便越是清晰,最後定格在那日街道旁蒙麵女子的那雙鳳眸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南祀如心中徒然升起一道不安。


  翌日的陽光照射進羅寧衙門,連平日裏遲到早退慣了的太守都提前到崗。


  “南大人?南大人?”


  趴在案上熟睡的青年人吸了吸口水,換了個姿勢繼續鼾聲如雷。皺巴巴的案卷粘在他臉上隨著呼吸飄動。


  太守撓撓頭,招呼著身後的衙差上前喚醒酣睡之人,衙差們心中叫苦不迭,齊齊往後跨了一步徒留新來的那位最不擅察言觀色的年輕衙役,他在眾人鼓勵又同情的眼神中來到京兆府尹的身邊,附耳不知嘀咕了什麽,隻見沉睡之人“騰”得站了起來,一抹唇邊的口水,迷迷糊糊道“哪呢?在哪兒呢?”


  “南大人……”太守作揖行禮的身影映入了蘇醒之人的眼簾。


  青年人扭了扭惺忪的眼,一屁股又坐回了木椅上,打了個哈欠懶散問“原來是太守大人啊,怎麽了?”


  太守眼咕嚕轉了轉,覺得回稟之事有些上不了台麵,於是想要附耳上前,卻被後者嫌棄了往後推了推“就在這說!”


  “呃……那個……香香樓近日得一奇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那一手丹青真叫人拍案叫絕啊!南大人乃是風雅之人,想來也不願錯過這樣一位妙人吧……”太守一直小心著自己的措辭,深怕說錯話得罪了這位京城大官。


  青年扶額揉了揉顳顬,心下自己剛剛整理了一晚上的人口卷宗,疲憊不堪不說,連口早茶都沒來及吃,按理說這本是眼前這位身寬體胖的太守之職,此番他倒是很貼心的邀他共赴妓院,還如此美化風月女子,若當真秒人,又豈會身處青樓……等下,等下,大清早的腦子有點混,南祀如重新整理了一下太守的話,他口中的青樓是“近日”得了個妙人,這風口浪尖的人口案還未有頭緒,他又明知自己這位下派的欽差特地為此而來,昨夜又剛剛把青樓人員名錄抽來查閱……這位太守大人居然有恃無恐到公然邀請他一起去青樓賞風賞月?南祀如打量的視線從頭到尾掃射了一遍,最後竟不知該用愚蠢還是狡猾來形容眼前之人。


  青年人心中冷哼,撫了撫小胡子綻出一抹敷衍的官場笑容“太守大人盛情難卻,南某也不好推辭,這樣吧,待南某換洗一番,便隨太守大人同往那香香樓一睹那位奇女子的風采。”


  太守心中不知有何盤算,隻見他嘴角似是勾勒起得意的弧度,似是在說這個南宣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瞧他詩歌寫的多麽清新脫俗,還不就是個隻要投其所好便能籠絡的俗人?


  南祀如心下亦有一番打算這個太守似乎並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熟門熟路的籠絡方式,心中盤算著幾斤幾兩,又給旁人貼上怎樣的標簽,這一套不正是京城那群官員們熟練掌握的技巧嘛?朝廷之中關係網的情報是共享的,他們認為南宣遲愛做詩便認為他是個風雅之人,實際上大錯特錯,他其實隻是個滿肚子牢騷看誰都不順眼的小流氓罷了。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