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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中秋月圓

  “回仙人話,上古聖戰,九黎之君大敗。”


  “是嘛……他敗了啊……”長時間都得靜默後,女人“咯咯”大笑了起來“我就說嘛,他贏不了!手底下都是群什麽臭芝麻爛蝦!”


  對於這位萬怨之祖的外表,初備審美的總角少年並未覺得多驚豔。


  畢竟,她髒兮兮的,一點兒也沒有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脫俗與仙人該具備的仙風道骨,反而像個神經不大正常的逃荒者。


  其實她很單純,單純到三言兩語就能激起她對世俗的好奇,也很蠢笨,這種蠢笨多出自於盲目自信,對於人類的不屑一顧讓她覺得根本沒有懷疑他的必要。


  將她從梅林中帶出來,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幾個故事,幾句誓言罷了。


  對她的在意,多半是出自於對力量的追求。


  起初,他也是這樣騙自己的。


  搖曳的樹影借著月光投影在手掌心上,無忱這才分辨出心口泛起的淡淡煩悶以及腦海中突然竄出有關她的點點滴滴到底來自於何處,自己這是在生氣嗎?昆侖裂冰蟬蛹玉,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他在其中注入了一些煉化的靈修,用於加強紅墳靈修輸出的精準度,自從她當上了花魁,便極少回許府了,那時候的無忱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懷著怎樣的目的創造了遙守鏡,待那銅鏡中第一次顯現出她的笑臉時,他竟也對著遙守鏡勾起了唇角。


  意義這種東西,是人才有的,倘若當事人無法察覺,那麽即便是一文錢也能舍棄掉如此珍寶,是的,僅僅是一百兩外加一文錢罷了,對他來說無比重要的信物,在她手中也抵不過一碗麵錢。


  無忱嗤笑一聲,戚戚冷冷,她不就是這種人麽?世人眼中的珍貴在她眼中從來連糞土都不及,可明明知道她生性如此,為何自己還會怫然呢?

  勘不破此等紅塵俗事,到底是修為不夠啊……


  男子在掌心凝聚出一團靈修,靈修在黑夜裏散發出淡橙色的光芒,他清冷的臉頰被映襯出暖意,“溟橙太虛境……已是凡人靈識能修達的最高境界了麽……”他嚐試著突破,但始終無法再近一步,人們口中常述的散仙,地仙,基本就是他現下這樣的狀態。


  實際上並不存在什麽位列仙班之說,更沒有所謂的九重天;彌綸太虛什麽的,更像是一個天大的謊言,無忱唯一看到的真相便是輪回門。那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洞,仿佛能吸收掉所有的光芒,身死後的人們靈識化作一團光朝著那黑洞飛過去,然後銷聲匿跡,沒有地府,沒有仙界,一切都如同宇宙一樣,烏虛縹緲得令人絕望。


  所謂天道,隻是人們常說的冥冥之中。


  所謂輪回,便是通過漫長的黑暗洗禮,忘卻一切然後重生,開啟一段與前世毫無瓜葛,毫無聯係的新的開始,靈識在黑暗中不斷的分裂,融合,尋不得往日的一點一滴。


  無忱自打懂事以後就再也沒有哭過了,包括母親去世的那天,他始終堅信待自己踏上修靈之路後有朝一日一定能再次見到母親,但當他進入不滅靈的溟橙境後,才在那巨大無比的黑洞前,頹然跪地,哭得像個孩子。


  人死後,什麽都不剩了。


  所謂的喪葬,不過就是活著的人對自己的欺騙而已。


  人類啊,之所以衍生出如此燦爛的文明,不過是掌握了各類欺騙的本事罷了。


  你欺我,我瞞你,有時候連自己都騙,騙得那麽心甘情願,就好像隻要相信,就會真的存在一樣。


  那麽怨這類現象的存在,到底是因為什麽呢?作為天地間誕生出的第一縷怨的萬怨之祖,生前又經曆了什麽呢?她的存在,仿佛是對這冥冥天道的逆向解讀,明明是對天道的忤逆,明明是不被容許的生物,可她偏偏就存在了這麽多年;甚至因為她的出現,世間多了一種存在形式——怨。


  怨是人類靈識對此世的執念構成的,身死後不願應輪回門的召喚強行留在人世,殘留人生前的記憶,能在一定範圍內造成殺傷力,肉眼無法觀其本身,卻能以另一種形式感知到,比如寒冷,或是走黴運。人類總會為超乎出自己認知之外的東西冠以特殊的詞匯去形容,比如,妖鬼魔神這種字眼。不光是人類,但凡具備靈識的物種都可因執念而產生怨,並且以不同的形式被感知到,比如精怪,孽障,魔鬼。


  無忱查閱過很多古往今來的典籍以及流傳在百姓們口頭上的傳說,當中有很多與誌怪小說所吻合的地方,其中也不乏對紅墳這個萬怨之祖的描繪,說她力大如牛,形似猛獸,聲如嬰啼,所住之地有瘴氣能致幻,往來的行人都會被她吃掉之類的……力氣大是真的,別的嘛,大概也是將一眾瑣碎的意象編織到一個人身上好方便後事認知而已,這就涉及到文化傳播的複雜性,有的東西追根究底根本就是兩回事,然而為了方便記憶,大家夥更願意把一些重複性,相似性的東西融合在一個記憶符號裏。


  可她到底是怎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呢?無忱對於這個問題也曾付出過大量的心思,通過曾經在鍾山洞口的她詢他的問題中,他推斷出紅墳誕生的年代至少是在上古聖戰之前,那是奠定華夏文明之爭的時候……無忱推測過紅墳應是東夷部落的大巫,負責戰前祭祀,然而她那粗線條的個性卻又完全不適合這種工作……要知道上古祭祀可是族中最神聖的職業,權利與部族首領是同等的,非心思細膩,眼光卓越者不可擔,就她……還不得滅族啊……


  想及於此,男人忽地笑出了聲,他遙望明月,“修靈人切忌胡思亂想,今夜我卻屢屢犯戒。”他輕撫一旁的槐樹幹,歎道“你逞她一滴血而茁壯,靠近你,倒令我滿腦子都是她……”


  樹葉無風自搖,仿佛在說“不要亂甩鍋啊喂!我就是顆粗壯的樹而已啊喂!你就是太想她了才踩著我看月亮的啊喂!話說你有沒有同情心啊!你把人家手臂給踩疼了啊喂!”


  一陣風襲過,樹幹上冷冷清清,早已沒了那抹借著月光思念成疾的身影。


  中秋佳節,舉國歡騰,上至京城,下至周邊的小都城,羅寧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湧動,攤販們叫喚著節日折扣,孩子們拿著兔子燈你追我趕,大人們享受一年之中難得的團圓,酒樓門庭若市,座無虛席。


  人群中走來幾位頹然的衙役,他們臉上寫滿了疲憊。


  “為什麽我們中秋節都不放假……還得苦逼的查案呢?”錢氏兄弟二人之中的弟弟望著身旁你儂我儂的小情侶,心頭一陣酸溜。


  “最可氣的是衙門裏其他人,尤其是太守府裏的那些個同僚們,全都放假三天回去抱老婆逗孩子了……留下咱們五個……”劉壯壯駝著背哭喪著臉。


  “查案挺好的啊!查案多有意思啊!”年紀尚輕,平日裏負責記錄公堂的楊小海興奮道。


  “年輕真好啊……”孔三煙杆子前頭猛地一亮,隨後他緩緩吐出一縷白煙。老懷甚慰大抵就是他這個模樣。


  “兄長,你在想什麽呢?”錢幣見錢銅心猿意馬,撞了撞自己的兄弟,問道。


  “……嘖……這都快一個月沒喝花酒了,渾身不得勁。”錢銅回過神來,一本正經道。


  “府尹大人就是個魔鬼!”劉壯壯兩行清淚。


  “我聽到了啊!”走在最前頭的青年人驀地停下腳步。


  聞言,劉壯壯怏怏閉嘴。


  孔三上前一步,來到了京兆府尹的身側,附耳道“大人,經過白天的調查,香香樓前半年前確實有個自縊的頭牌名叫寒月,她剛當上頭牌,風頭正盛的時候遇到了一名書生,二人有過一段情史,書生名為林雨辰,其父是朝廷從九品太樂鼓吹屬樂正,自打朝廷行非樂令後,受其政策的波及被遣散歸家,原本中落的家境變得貧寒起來,據了解,這個林雨辰是遠近聞名的有匪君子,但空有一肚子墨水,為人不知變通,是個倔驢脾氣。”


  青年人挑了一盞鵲燈交給孔三拎著,而後自顧自朝前走去,孔三一手拎著花燈,一手舉著煙袋,困惑半晌追上前去,“大人!您毫無想法嗎?”這一天調查的信息都悉數奉上了,京兆府尹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嗯,知道了。”青年如是地點點頭。


  “這完全就沒有出門辦案的樣子嘛!”劉壯壯上前來,“難不成咱們幾個是陪著府尹大人出來逛街的嗎?”瞅了一眼挑著花燈的孔三,眾人笑出了聲。


  “錢銅錢幣。”不遠處,青年人叫喚道。


  錢氏兄弟對視一眼,心上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哈哈哈哈……”劉壯壯望著這兄弟二人捧著比他們個頭還要高的禮品,笑得前仰後合。


  逛過了第三條街之後,沒有人敢笑出聲了,所有人都淪為了京兆府尹的免費苦力,幾個人麵麵相覷,踉踉蹌蹌跟在青年人身後叫苦不迭。


  路邊的風景趨向郊區,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少,直到他們一眾人等來到了城外的一棟小莊前,隱隱約約能看到府匾上日久風化了的“林宅”二字。


  青年先是貼耳偷聽了一陣兒,動作有些滑稽,而後敲門。


  “篤篤篤——”


  除了周圍草叢秋蟲兒此起彼伏,並無人應聲。


  衙差們各自疑惑了起來。


  “篤篤篤——”又是一陣敲門聲過,方才聽到裏邊的回應。


  “來了來了——!”


  開門的是個年輕姑娘,她瞅著門外一眾人等,眼中先是閃過稍縱即逝的驚愕,她問道“請問……諸位是?”


  南祀如斂袖作揖“中秋佳節,途徑林宅,同朝為官,特來拜會。”


  姑娘遲疑了一會兒,見青年人身後幾名東倒西歪的衙差,也不知該不該讓他們進門,躊躇之際,她身後傳來年邁老者的詢問聲,“咳咳……霜晴啊……誰在外頭啊……”


  名為霜晴的姑娘趕忙回道“回爹爹……是……衙門裏的人……”


  “喔?快……快來扶我……”老者語氣有些焦急。


  “還請大人稍等片刻。”小姑娘微微欠身,跑開了。


  京兆府尹習慣性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


  還未入冬,霜晴攙扶出來的老者便已早早地將厚實衣服披蓋在身上,他枯黃褶皺的手捧著暖爐,一步一步緩至大門前。


  老者在見到青年人後,那雙混沌的瞳孔瞬時瞠大了些許,他趕忙拉著身邊的女子下跪“不知是太予樂令南大人光臨寒舍,小老兒有失遠迎……還望贖罪……”


  南祀如眼疾手快扶起了老者“不必多禮。”


  一群人被老人迎進屋子裏,簡陋的陳設倒是沒引起南祀如太多的疑惑。


  上座奉茶時,林霜晴直愣愣地視線落在南祀如身上,當中充斥著對陌生人的打量,以及幾乎微不可察的懷念,青年人迎上她率直的目光,朝她笑了笑,小姑娘忙不迭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你們,把禮物放下吧。”南祀如朝一行人擺擺手。


  衙差們將手中的禮品悉數放下,孔三將花燈一同放下時,南祀如朝他投去一記白眼,小聲腹語“這個花燈是我買來自己玩的……”


  孔三尷尬地再次提起鵲兒燈,引得身邊同僚的竊笑。


  “南大人真是折煞小老兒了,這些禮品小老兒是萬萬收不得的啊!”老者連忙推辭起來。


  “誒,林老不必推辭,如今你已不在官場,論起資輩來,你是南某的前輩,這點小小的心意,還請收下。”南祀如一字一句在情在理,後者也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了。


  畢竟大半生都在官場上,林亮自然是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他伸手作揖,直接打開天窗“不知南大人此次前來,可有用得著小老兒的地方?”


  “林老爽快,南某也不藏著掖著了,此次前來,隻為一件事……這件事,是關於令郎林雨辰的。”世人對於已逝親人是極度不願提及的,南祀如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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