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揭曉(四)
傳完菜品的宮女們躲在屏風後麵激動地竊竊私語
“快,快看黎王身後的那位小廝!”
“這世上竟有這般貌美的男子……”
“我剛剛為黎王傳菜,是他接過去的,他說話好溫柔好溫柔呀……他對我說,謝謝,辛苦了……”其中一名宮女眼泛桃心,兩手捧在胸前,望眼欲穿。
“你們說他會不會黎王的……?”突然有人挑起揣測。
“不可能吧,黎王殿下身子骨不好,又每日操勞國庫,哪有時間養……你們思想能不能別這麽齷齪!”有人打抱不平。
“就算他長得再好看也終歸隻是黎王身邊的小廝,論才學顏貌,還是我們的京兆府尹大人迷人呀!”宮女被分成兩個陣營,一部分對少年人青睞有加,一部分則對京兆府尹芳心暗許。
順著宮女們的視線,紅墳探到了她們口中的京兆府尹,熟悉的八字胡像是粘在唇上的,一直覺得他是故意的,許是因為青年才俊在老奸巨猾的官場之中太過顯眼,他才會特意留了胡子來掩飾自己過分俊朗的容顏,說起來,真不愧為雅人深致的典範,青年人舉手投足間自成一派瀟灑。原來當初負責自己這個案子的人是京兆府尹……
一邊豎起耳朵來偷聽宮女們的悄悄話中哪位最近又整出了什麽八卦幺蛾子,一邊順著宮女們的視線觀察宴會之中的事住,每個人的臉上神情多有不同,耐人尋味。
視線回到聖殿上卻不見那位蟠龍華袍之人,身旁的宮女們原本還在嘰嘰喳喳個沒完,倏忽瞥到紅墳這邊時,見了鬼似得臉色煞白,膽戰不已,她們齊刷刷朝紅墳跪下,拚了命的磕頭。
萬怨之祖眨巴眼睛指了指自己,驚訝地問“你們……知我身份?”不對啊,自來到人世,知她身份者唯無忱於此塵二人……就在紅墳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宮女們齊齊開口
“參見皇上!”
皇上?什麽鬼?
“退下。”肅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宮女們鴉默雀靜,一個個埋首胸前,迅速退了去。
紅墳忙不迭轉過身,眼簾中落入一展耀眼又熟悉的身影,尤是身上莊重的禮服太過繁重,應接不暇的人兒趔趄著往後倒去,來者眼疾手快摟住了她的腰身,眉眼含笑地說“朕這麽嚇人嗎?”
“你你你你你你!肖琛儲!?”某位怨祖瞬時結巴。
龍袍的男人狡黠一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你是……麵具?”紅墳指了指皇帝的臉,他就是當初聖殿之上的蠢蛋?
“如果可以,還是請叫我一聲皇上吧,外頭人多,給點麵子。”帝王扶正紅墳,他很滿意紅墳現在的震驚,自己雖是欺騙了她,可她眸中沒有過分的抗拒,想來隱瞞身份與之交往,是正確的。
紅墳暈乎乎地起身,疑惑,震驚兩隻撲棱蛾子在她腦袋上飛來飛去,男人不動聲色牽起她的手,溫柔聲調仿佛能滴出水來“紅兒,有沒有勇氣與朕一起出去?”
“……你要作甚?”我有吃東西的勇氣,別的可不好說!紅墳謹慎了起來,狐疑地覷向男人。
“朕要你站在朕的身邊。”前者理所當然道,隻見他唇角斂開一盞稚嫩的笑,眼中似墜無數繁星,天哪,要不要這麽開心?這家夥……是天生的含笑眉眼啊……每次笑起來都爽朗無比……但他在旁人眼中似乎永遠都是一張肅穆的臉。
男人的笑似有蠱惑的能力,紅墳有些晃神。
帝王不知從何處牽著一名緋衣女子走上了聖殿,比起以往納妃隻是讓她們走一趟形式便匆匆離去,然而這位女子是他親自跑下聖殿請到殿上的,聖殿之下的王爺高官們無不驚愕連連。
跨過金鑾之梯,來到龍座前,這個位置,明明隻是普通的高度,卻為何讓紅墳覺得置身崇山峻嶺般不勝寒?好在她不是自己一個人,男人緊握她的手,不時加重力道示意她寬心。
豔羨,嫉妒,疑惑,驚異,各類視線帶著各類情緒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紅墳隻覺得自己靶子一樣,被這些各異的目光裏裏外外射了個通透。
皇後坐在聖殿的右邊角,她陰鷙地瞪著紅墳,紅墳承接她冒犯的直視,朝她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眸子,告訴她再繼續瞪下去眼珠子可能會有掉下來的危險,然而在皇後一群人看來,這完全就是近乎宣戰似的挑釁。皇貴妃的神情與皇後全然不同,她雖震驚帝王居然如此不顧禮法,卻也覺得今日畫麵理所應當,果然如她所料,紅侍衛是女子,當時從房屋掉下來紅守衛以身相接的時候,她便隱約有所察覺。
帝王的臉上的神情,是皇貴妃從未見到的過的,就像是孩童心心念念終於得到了寶貴的禮物一樣,滿足,竊喜,想對全世界宣布心中的澎湃的歡喜。貴妃兀自舉杯飲酒,她知道於帝王來說,紅墳與她們這群後宮之人終究不同,她們生來便接受著女子從夫,男人是天的教育,秀外慧中,賢良淑德是婚姻之中妻妾的職責……然而婚姻……並不代表愛情啊……在愛情之中,女人該是真性情,敢作敢為,像男人一樣果決勇敢……她倏忽向往起紅墳那自由自在的懶散,做事全憑喜好,無拘無束……為何當初對她有所偏袒……想來自己或許從始至終都不願做一隻籠中鳥吧?想起那日雪夜,她對自己說“希望娘娘能多珍惜一些自己。”,是啊,倘若連自己都不愛,怎還會有旁人來愛你?
“妹妹可是覺得心中抑鬱?”皇後見貴妃一杯接著一杯痛飲,以為她與自己一樣陷入嫉妒不可自拔。
貴妃微微抬起眼簾,苦笑著反問“姐姐,你我的抑鬱……這些年,還少嗎?”
“哼,這話不假,世上最難測的便是帝王之心,今日榮耀,他日淒悲,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嗬,本宮倒要看看,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到底能侵占他的心多久……”皇後早已在腦海排鋪了一係列的計謀,冷笑了起來。
遙坐中旬的青年人瞥見這一幕,不禁搖歎息道“咱這皇帝還真是多情……”多情就算了,自己還非得做紅娘,這京兆府尹當的也太難了。
聖殿之下的黎王第一次在兄長臉上看到如此表情,想來身旁這位女子應是他心中所愛,不禁細細打量起這位緋衣女子來,她明眸善睞,一顧對於見慣了美人兒的皇孫公子來說實屬平常,然她奇就奇在能令人二顧生輝,何以有這般吸引人的神奇?她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眼緣美人,越看越妙,越來越無法移開目光。意識到自己目光裏的僭越,黎王輕咳兩聲,隨手舉了舉空樽,“初五,斟酒。”
無人響應。
“初五?”黎王疑惑地抬首,這才發現一貫知禮守禮的少年人竟被聖殿之上的女子攝去了所有的意識,不難發現他氣息極度不穩,渾身不自主地顫栗著,他緊攥手中的酒盅,宛若溺水之人緊握手中唯一的稻草,在黎王的印象中,這名少年人是慣以隱忍,謙遜與溫順的性格,此刻他拋卻了一切,直勾勾地盯著那名女子,像是要把她瞪出一個窟窿來,像是為了證明她不是真的,隻是一盞幻影。
“初五,你在冒犯皇權。”黎王麵不改色地提醒少年人。
聞言,過於震驚的少年人這才反應過來,悻悻收回視線低下頭來,眸中不知何時形成的氤氳無措滴落在地,他側頭用肩膀拭去眼角的不適,恭恭敬敬蹲下身黎王斟酒。
“你……”黎王餘光睨向少年人泛白的指尖,“與她認識?”下意識地問。
後者眉頭一蹙,緩緩開口“不認識。”
“那你因何失態?”何必逞強?這樣技巧拙劣的謊言太容易拆穿了。
斟酒的手微怔,少年人回道“聖殿之上的娘娘……與小的一位故人,略有……幾分相似。”
怕就怕的是,那聖殿之上的女子就是故人,黎王歎息,這世間情癡,多有分合,有的則咫尺天涯,他選擇看破不點破。
“今次是洗塵宴也是我楚家家宴。”君王與女子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眼中轉動著諸多的情愫,“朕不想隱瞞諸位,在朕身旁的這位姑娘……乃為朕今生摯愛。”
語畢,殿下一片嘩然。
洗塵宴的主角,從軼城歸來的榮王楚辰淵蹙眉盯著殿上的紅墳出神,他總覺得這姑娘在哪見過似的,亂竄的記憶突然驟停在鬧市的人群中,“是她!?”是軼城街頭那個怪力女!榮王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縮,下意識地將腦袋埋進胸口,默默低頭進食。
“肖琛儲……你……”紅墳不予置信地望向男人,周圍的似乎都模糊了,隻有他含笑著眸注視自己,仿佛在說,從今往後有我護著你。紅墳的心“咚咚”狂跳,反握男人的手不確信地問“你在……說什麽?”
尊貴的帝王臉上笑意更甚,他輕撫紅墳的麵頰一字一頓,尤為鄭重“我愛你。”在她的麵前,沒有了作為帝王的自稱,在她麵前,自己也隻是普普通通的男子。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洛福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見此狀,他立即朝兩位新人叩首。
在洛福的引領下,宴會眾人無一不壓下一肚子的揣測,紛紛離開席位行禮,齊刷刷地說“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南祀如順應眾人,卻並未說什麽,他一直盯著紅墳的神情,發現她似乎很在意黎王身後的那位少年人,而黎王身後的少年人則更加奇怪,自從紅墳出現,他的行為動作便開始木訥呆滯起來,最怪的當屬這二人的視線,都是在彼此低頭時才敢將自己那無處安放的目光凝駐在對方的身上。
“你要找的人便是他嗎?”青年人敏銳地嗅到這兩個人之間莫名的關係。
伴隨著帝王的一聲令下,宴席再次開始。
大殿內忽而緩歌慢舞,忽而急匆管繁弦。
紅墳被安排在帝王的身邊,瞅著桌案上的珍饈佳肴食指大動。
“想吃什麽盡管吃。”男人看穿了紅墳的心思。
萬怨之祖可沒打算客氣,抓起一旁的烤鴨腿大快朵頤了起來。
“真是沒教養的丫頭。”皇後惡嫌地白了一眼紅墳,順著她的話,身後的一群妃子附和道“不知道從哪個山野裏跑出來的狐狸精。”“真是有本事,把咱們的皇上迷惑成這樣。”“瞧她那大手大腳的模樣,一看就不是正經出身。”“你們不覺得她很眼熟嗎?”“你們傻呀,她就是那位參加綠林招安的女英雄!之前女扮男裝在珞瑜宮做守衛來著……”一眾人等將目光瞥向皇貴妃,眼中諸多高高掛起的同情。
紅墳靈敏地耳廓動了動,訕訕放下手中的鴨腿,她朝後宮女人們的席位看去,正巧對上皇貴妃投來的視線,二人目光相交,後者苦笑朝紅墳點點頭。
一股深深的內疚襲上心頭,紅墳口中嚼蠟,她不自禁問身旁的男人“你愛她們嗎?”
君王睥了一眼皇後身後的妃子們,眾妃子見帝王的目光襲來,一個個花枝招展起來,朝他諂媚投笑。
肖琛儲搖搖頭。
“皇貴妃呢?你也不愛?”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為你而生,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
男人沉默半晌,用冷卻的音調開口“朕不能愛。”
“因何不能?”愛是一種能自控的情感嗎?紅墳不懂。
“她們的背後有太多錯綜的勢力,朕不能將心係在她們任何一個人身上,因為這樣會威脅到社稷的平衡。”男人喟歎一聲,覆上紅墳微涼的手“隻有紅兒你是特別的,在你身邊,朕是自由的。”‘在你的麵前,朕不再是帝王,而是個為情煩惱的普通男人。’
萬怨之祖深深看了一眼帝王,他眼梢始終噙著溫柔的笑意,嘴角抿著若有似無的弧度,好像真如他所言,在自己的身邊他能肆意的表達好惡。
齊舞退去,舞台留空。
洛福隨即鏗亮地報幕“下麵有請朔方樓精心準備的‘萬裏騰龍’幻術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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