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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揭曉(七)

  春節將至,京城大街小巷都掛起了火紅的燈籠,貼上喜慶的窗花,各門各戶門前也都張羅著去舊換新,一時間到處彌漫著節日的氣息。


  老百姓們的春節是團圓的佳期,然而逢年過節這種事對於官場上的人來說可謂是一年之中最勞心勞力的階段,官位越小越忙活,官位越大越樂嗬,明眼人都知道需要給除了帝王以外京城最大的管轄者京兆府尹呈上自己最大的心意,於是乎趕著過年前十幾日便已用實際行動將整個南府塞得滿滿當當。


  “謔,咱們可真沒跟錯人……”劉壯壯一箱箱往倉庫裏搬運禮品,樂得兩眼冒泡。


  “壯壯哥你先別打這些豪禮的主意,我聽南府以前的下人說,南大人在過完節之後會悉數將這些禮品充公國庫來著……”楊小海拎著大包小包。


  “不是吧?這麽清廉讓下人們怎麽活呀!”前者哭喪著臉哀嚎一聲,“哦對了,這幾天怎麽不見南大人?錢二那家夥也不見蹤影,奇了怪了……”劉壯壯轉瞬又恢複了好奇臉。


  “嗯,南大人這兩天確實神神秘秘的,回來也隻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幾乎都是靈鵲姑娘親自給送的晚膳。”


  “你怎麽還靈鵲姑娘靈鵲姑娘的!那是咱南夫人!”劉壯壯糾正後者的稱謂。


  “話是這麽說,可他們二人一無媒妁之言,二無夫妻之禮,咱們這麽叫恐壞了靈鵲姑娘名聲。”楊小海是知禮的,與劉壯壯不一樣,他以前是刀筆小吏,學識比之不知高出多少,曾經也中過鄉試魁榜,隻是家中擔負不起上京科舉的錢,便一直在羅寧城做了個負責記錄的小吏,知道自己這輩子科舉無望,曾一度將自己的閱讀喜好偏向各類奇書,誌怪之上,也正是這些光怪陸離的事情,令他排解了一肚子墨水無處用的空憂。


  “切,就你們讀書人事兒多!”劉壯壯翻了個白眼。“在這一點上,不得不批評南大人,把人家靈鵲姑娘帶回府中都快小半年了,愣是不提成親的事,這不得讓外頭那群看熱鬧的笑話咱?”


  楊小海歎息了一聲,他雖讚同劉壯壯的話,但這畢竟是別人的事,他們不好置喙什麽。


  越說越來勁的劉壯壯繼續噴水壺一樣地絮叨起來“還有那個來路不明的……什麽什麽棠逸?我看這小子就不像什麽好人!成天跟靈鵲姑娘走那麽近,你是沒看到他那眼神,就差把靈鵲姑娘含進去了!”誇張地瞪大眼睛比了比“我看南大人再不抓緊一點,這到手的南夫人就要變棠弟媳了!”


  後者見有人來,輕咳兩聲示意道“壯壯哥,你別說了,咱趕緊幹活吧……”


  他劉壯壯是誰啊?一旦打開了話匣子除非把話說完,否則這灑水壺是永遠無法停歇的,隻聽他變本加厲地說“你說這家夥怎麽這麽娘炮?白白淨淨又不是南大人那種清俊,就像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似的,他是吃什麽長這麽大的?難不成是喝了女兒國的水?跟靈鵲姑娘站一起時,乍眼一看還以為兩姐妹呢……”


  楊小海推攘滔滔不絕的劉壯壯“壯壯哥!”


  “哎呦你推我幹嘛?”注意力全在話頭上,沒注意楊小海手上的動作,劉壯壯向後蹌了幾步,撞到了來者,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口中萬般嫌惡的“兩姐妹”之一的棠逸。


  “喔,不好意思啊。”隨意打了個招呼。


  棠逸臉上隱約透著一層陰影,他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節日禮品堆放到倉庫之後便離開了。


  劉壯壯用手肘頂了頂楊小海,“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早就提醒你了……”可真是冤枉。


  “這小子走路沒聲音的嗎?”


  “咱們以後還是不要背後語人是非了吧,壯壯哥。”


  “八卦是人的天性好不好!他長這樣就得做好被人說的準備!”劉壯壯百無禁忌地反駁。


  晚膳之時,跟著南祀如在外一天的錢幣回到了府中,劉壯壯乘機喊住了他“有你的啊!錢二,這兩天都擱哪兒去逍遙啦?”


  “逍遙?”錢幣歎了口大氣,“這幾日盡陪著大人閱盡了整個京城大大小小所有藏書館裏的奇聞異書……連口飽飯都沒好好吃過……”


  聽到這兒,楊小海豎起了耳朵。


  “大人又發哪門子瘋?”南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知道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範疇來討論南祀如。


  “我哪知道?我大字不識一個!”


  “他為何帶你出去?”劉壯壯半疑半惑地問“難不成因為你身強體壯好給他扛書?”


  回想起被一大落書砸地滿頭是包的慘痛記憶,又經劉壯壯這麽一點,錢幣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當真是被喊出去做苦力來著……想到此處,人高馬大的錢二哀痛地點點頭“確實如此……”


  劉壯壯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兄弟“苦了你了,哥們兒!”


  “南大人為何要看那些怪誕的書籍?”楊小海倏忽插嘴問道。


  “不知道……自他從榮王洗塵宴上回來便這樣了,什麽原因……我也沒敢問……”錢幣回想起南祀如翻閱書籍時專注的模樣,想來一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不然這位慣以閑坦模樣示人的男人不會這般廢寢忘食。


  夜深了,忙活了一天的靈鵲又累又困地走在回房的路上,她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幹管家活兒的人,要不然不會對那些賓客禮單那般得心應手,走至岔口時,腳下似踩到了一塊硬石。


  彎腰將石塊撿起來,透過微弱的燈光發現它不僅僅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玉石,上頭雕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荊棘花,這玉並沒有那般通透,倒像是一塊瑕玉。


  身後響起焦急的腳步聲。


  靈鵲回過頭探去,“棠逸?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少年顳顬半許“我……在找東西。”


  找東西?靈鵲撫了撫手中的玉佩,遞到前者跟前“是這……個嗎?”


  見靈鵲手掌心上正躺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遺失之物,少年人眼中綻出欣喜,“是!就是它!”趕忙從她手中接了過來,寶貝地放進胸口。


  這個少年人,自從來到南府以後總是悶聲做事,偶爾見他與人交際也隻覺得他麵上的笑容似化著濃厚的臉譜,像此刻由內而外,扯動眼角紋痕的真實情感實數難得,“棠逸,你終於……真心笑……了耶……”靈鵲也跟著一道綻開笑顏。


  “我平時也是真心笑的……”棠逸目光有些閃躲。


  靈鵲在腦海中仔細搜刮平日裏的棠逸,隨後搖了搖頭“平時……都是……假的!”


  聞言,少年人微微一怔,是嗎?假的麽……


  “重要的東西……要好好保管!”靈鵲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少年人撫了撫胸口,點頭應聲。


  二人相伴走在長廊中,無言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靈鵲突然問道

  “你的玉上……雕刻的是荊棘花……嗎?”


  棠逸不動聲色斂去驚異,他問“靈鵲姐姐……認識荊棘花?”


  “嗯……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可怎麽都想不起來為什麽會對玉佩上的雕刻如此熟悉,“玉佩是很重要……的人……送給你的吧?”她又問。


  “是母親送給我的。”棠逸垂眸,掩蓋自己視線中為數不多的真摯。


  “棠逸的母親……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她隻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妾罷了。”少年加快了步伐,離開了長廊。


  靈鵲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話,少年有些孤寂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視線裏,她駐足原地歎息出聲,廊簷將月色切割成規則的陰影,一半灑在亭中,一半流連在南府的花園裏。


  近來時常感覺到腦門脹痛,每一次都會閃回些許遙遠又破碎的畫麵,就像是天空之中一閃而過的流星,騰時不見了蹤影,越是這樣無憂無慮地度過每一日,越覺得自己似乎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就在靈鵲扶著闌幹發呆的時候,肩上突然落下一襲長麾。


  “怎麽還不去睡?”青年人略顯疲憊的聲線傳入耳中。


  靈鵲心上一動,轉過頭凝望南祀如半晌,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給拓下來似的。


  青年人迎上她脈脈含情的眸,失笑問“這般盯著我作甚?我臉上有東西?”


  “宣遲……這幾日,很操勞……我卻什麽忙都幫不上……”靈鵲心疼地望著他這幾日奔波出的青蔥胡茬。


  南祀如輕輕裹住靈鵲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蹭了蹭,隻聽他柔聲蜜語“隻要鵲兒能呆在我的身邊,就已是對我最好的安慰。”


  胡渣搔刮著靈鵲的手掌心,她有些癢癢地縮了縮手,“宣遲總是……這般沒有正形!”手被他抓得死死的,怎麽也掙脫不開。


  “鵲兒,咱們成親好不好?”南祀如繼續蹭她,像隻躲在主人懷中撒嬌的大貓。


  “誒?”靈鵲不是沒從下人們茶餘飯後的口舌中聽到過關於自己和南祀如之間的有實無名的惡意中傷,一開始或許還有些難過,後來聽多了便一笑泯之了,早在羅寧城的時候宣遲就許諾會娶她,她一直等待著而非逼迫,因為宣遲是天下的宣遲,不僅僅屬於她。此刻他再次提及親事,令靈鵲喜憂參半。


  “誒?”南祀如學著靈鵲的樣子誇張重複,“真是讓人失望的反應……”他衰衰地瞄了一眼靈鵲“書上不是說,彼此心儀之人談及婚事時總是歡呼雀躍的嗎?”語畢,期待地對著靈鵲眨巴眼睛。


  反應遲鈍的靈鵲愣怔半許,隨後興奮地歡呼“啊!哇喔——!好耶好耶!”


  見此狀,青年人忍俊不禁地繼續說“書上還說這種時候,二人會……”狡黠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親吻。”


  旁人眼中兩袖清風的有匪公子怎在自己跟前就這般不害臊呢?靈鵲紅著臉轉過身去咕噥“宣遲……欺負人!”


  眼瞅著心尖上的人兒連脖子根都紅透了,南祀如這才放下惡作劇的心態,他從背後擁住了靈鵲,在她耳邊輕輕嗬氣“年後初五,咱們便成親。”


  “……初五?”腦海中突然竄出一張精致的容顏來,隨即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之中,靈鵲歪了歪腦袋。


  “怎了?有何不妥嗎?這可是媒婆給我挑的好日子。”南祀如油腔滑調起來“以前可沒少有媒婆來替我說媒,她們想的可周到了,連大年初五這種適宜成親的好日子都告訴我了……”


  “宣遲以前……被保過很多次媒?”靈鵲掙脫青年人的懷抱,轉過身來質問道。


  “呃……也不是很多次……”糟糕,玩笑開太過了,本以為傻姑娘不在意,沒想到她卻認真起來了。


  “不是很多次……是多少次?”鄭重其事地問。


  青年人掰了掰手指頭,發現十隻手指根本數不過來,在靈鵲的死亡掃視之下,他忙不迭將雙手背到身後,嚴肅回答道“頂多三四次!”十倍才是事實。


  後者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來“真的?”


  “當然!騙你是小狗!”南祀如點頭如搗蒜。


  “宣遲……你知不知道來到京城的這小半年來,我已經幫你推了六樁媒了……”靈鵲眼睛一橫,滿臉‘我就知道你沒說實話’的神情。


  “汪汪!”大丈夫能屈能伸!叫完我就跑!


  大半夜起來解手的劉壯壯看到了這一幕南大人在前頭跑,靈鵲姑娘在後邊追,兩人宛若孩童一般在南府園中跑來跑去,最後由南大人體力不支而靈鵲姑娘大獲全勝作為結局。


  呆愣的劉壯壯被自己迎風三丈的尿滋到了鞋麵,臉比夜黑。


  隔天早晨替靈鵲給南祀如送早茶的楊小海無意間看到了南祀如所整理的書籍資料,由是看得太過入神,手中的茶被放置到桌案邊沿之上失衡掉地破碎,驚醒了伏案睡了一宿的京兆府尹。


  “是小海啊……”南祀如扭了扭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


  楊小海指了指這些有關於上古神祇燭龍的資料,興奮道“大人……原來您也對上古大神燭龍敗北權利戰爭之後的這段傳說感興趣啊?”


  南祀如懶腰伸了一半,急忙拉著楊小海坐下,拍了拍自己,後知後覺地嘀咕“我差點忘了,小海就是本奇聞活字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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