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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搶婚(二)

  司儀臉上的笑紋能擰出幾條麻花來,她手上沉甸甸的銀兩代表著這次主持的親事必定要使出渾身解數,她站在城隍老爺的雕像下清了清嗓子,不自禁從上往下瞄了一眼城隍老爺,不知為何,平日裏肅穆威嚴的雕像今日變得尤其陰森詭異,外頭來賓滿座,他們大多是聽了消息過來白吃白喝的,有些乞丐一窩蜂地擠在外頭,好在這對新人頗有遠見地請了幾個打手過來維持秩序,不然這好好婚宴非得讓討飯的給霍霍咯。


  吹拉彈唱民間樂隊技藝高超,肺活量也大的驚人,從天蒙蒙亮到臨近晌午,喜慶的聲音從未斷過,外頭的場麵越來越熱鬧,幾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我隻聽說過出嫁不稱心郎君的女子總在袖中藏一把剪刀,還是頭一回見到想用剪刀捅新娘子的男人,不錯不錯,你也算是開拓了一個騙婚的新思路。’看到少年人將廟宇中剪裁黃紙的剪刀塞進袖子裏,阿祈冷不丁開口。


  懷宸不去計較阿祈的略有幾分同情的譏嘲,隻安安心心按著計劃步驟一步步行動,右手纏著厚厚的紗布,每動一下都能牽扯回昨晚的血肉模糊,他想,今日的刺殺機會隻有一次,他必須得成功,哪怕是廢了這隻手。少年看向門外,到處都被貼上紅色的雙喜,鑼鼓喧天人聲鼎沸,他有些恍惚,許是因為昨晚的酒還殘存勁頭,許是他從未覺得這番熱鬧屬於自己,他就像是冬日裏賴在枝頭欲掉不掉的枯葉,與這些喧鬧的人間煙火格格不入。


  “有請,新郎新娘——!”城隍廟正殿的司儀不愧是多年老手,她的聲音高亢響亮,天生帶著喜慶的腔調。


  吉時已到,一切都按照新婚禮儀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少年人紅帶玉冠,長發飄然,白皙俊逸的容顏在猩紅婚袍的映襯下尤為出眾,他走出側廳的刹那,攝盡了所有人的目光,若論翩翩公子,京城人多少有點見識,但這般奪人心魄者,當屬頭一回見,不少女子發出驚呼聲來,她們沉淪在新人郎君傾城之姿下情難自拔,隻恨初見已是她人之夫。


  新娘的紅蓋頭被微風輕輕挑起,俏容被窺探,人們無不感慨這二人真當是天作之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竟隻能在城隍廟舉辦婚禮。


  ‘宸兒……你出嫁時,是否也會是這番情景……’少年人心中哀痛,眉頭蹙得愈加深刻。


  新郎新娘各持牽紅的一段,緩緩步入城隍廟的正殿。


  “一拜天地!”


  鬧婚的人群嘰嘰喳喳個沒完,有些人跟著新人一起鞠躬,隻為偷窺新娘子蓋頭底下的俏麗容顏。


  “二拜城隍!”


  城隍老爺的作用就是高堂,新人轉身再次鞠躬。


  “夫妻對……”司儀即將喊出一場婚禮的重要的儀式時,人群之中突然竄出一聲急促的叱喝,打斷了她的話。


  “不許拜——!”


  眾人尋聲望去,發現城隍廟外頭的鼎爐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名女子,她怒瞠婚堂,滿身汙垢,茅坑的臭氣被帶到了婚宴之上,熏的周圍的人不得不逃出一丈遠。


  阿祈“哦吼”一聲,這回有好戲看了。


  上古三角戀的主人翁悉數到場。


  婚禮上來了搗亂者,玄邑二話不說掀開了蓋頭,當她再一次看到紅墳那張臉時,積蓄了近三萬年的仇恨一觸即發,嗜血的目光稍縱即逝,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的這具身體擁有天生的優越權,皮笑肉不笑地朝這位無理取鬧之人禮貌地說“墓誄姑娘,你怎麽來了?多謝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和夫君都很感激。”


  夫君,這還沒拜上呢,就急不可耐地改口了啊……


  紅墳將視線轉向少年人,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許是不相信此刻出現在婚禮上的紅墳是真實存在的。


  ‘她明明那麽信誓旦旦地允諾會忘記我……為什麽……’懷宸不予置信,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麽,他聽到自己沉寂多時的心髒突然又活了過來,猛烈地跳動著,將他的胸腔震得生疼。


  “我不是來參加你們婚禮的。”紅墳輕巧地跳下鼎爐,她一步步走進正殿,正視宸兒,曾經她一度友好待她,也一度對自己喜歡初五這件事冠以後來者的不齒,可那些都是作為入世後遵守人類守則的紅墳該做的,卻不是作為萬怨之祖的她,真正的自己敢愛敢恨從不懦弱,沒有任何一條規則可以束縛住自己,這一刻,紅墳抱著再也不回人類世界的決心,指著少年對宸兒說“也不是為了看你在我麵前宣示對他的主權的。”


  後者不動聲色皺眉捂鼻,“這麽說你是擺明了來破壞我的婚禮的?”既如此,她也不必裝腔宸兒。


  沒有理會宸兒漸稀怫然的語氣,紅墳自顧自地對少年說“我隻是來問你一個問題。”眼中頓閃氤氳,她深深吸了口氣,直視少年人的眼睛,“你能回答我麽?”


  在場的所有人都向他們投去看好戲的目光,甚至乎敲鑼打鼓的樂隊也停下了手底下的活趴在柵欄外頭偷看,人們對熱鬧有著近乎執拗的偏愛,尤其是對那些壞掉的熱鬧。


  少年人的喉結微微顫動,紅墳清澈的瞳孔一如從前,就像一麵鏡子映射出自己內心深處最隱晦的角落,他目光有些閃躲,點頭的動作微乎其微。


  “從初識到此刻,有沒有哪怕一個瞬間你曾對我……心動過?”她沒有包含任何期待,而是希望他說實話。


  “墓誄姑娘!你的問題太過分了!大鬧我的婚宴不說,還問夫君這種問題!”玄邑扮弱,她早已能隨心所欲地控製宸兒的身體,尤其是身體的淚腺,發達到讓她意外,於是乎聲淚俱下之時,人群中開始有人對紅墳指指點點。


  “你給我閉嘴——!”紅墳嗬斥“宸兒”。


  眾人似聽到了猛獸的嗥叫。


  懷宸垂下眸子,心中瘋狂叫囂著教他理智,宸兒的大仇唾手可報,不能在此刻斷送……隻聽他聲如蚊呐地開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必須得讓玄邑相信就算自己曾經喜歡過紅墳,現在眼裏卻隻有她。


  聞言,怨祖的腦門“轟——”地一聲,像是炸出了一個洞,屬於人類的理智從中飛了出來。“原來我真的隻是替代品,很好。”因為宸兒已經找回來了,所以和自己經曆的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紅墳慘笑著往後退了幾步,心中怨念深重,眸子倏忽戾氣縱橫,血翳爬滿她原本清澈的瞳孔與眼白融為一體,怨梓騰時化作狂風席卷婚宴,手指尖以可見的速度長出猛獸的利爪,隻見她歪了歪腦袋,脖頸以非人的扭曲程度發出一聲“哢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鬼魅可怖,她說話的聲音猶如從地底十八層地獄爬回人世的厲鬼“我萬怨之祖所愛之人,即便得不到,也不會準許她人觸碰,他的心屬於別人,我便挖出來扔掉,即便他死了,也要在我種的樹下化作白骨!”怨祖睨向少年的同時,右手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好!紅墳在怨化!’阿祈大驚。


  “鬼啊——!”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首先驚恐出聲,隨後整個婚宴上的參眾哄堂大亂,前仆後繼地往城隍廟門口逃去,中途被無辜推倒在地之人被當做地毯踩踏,當場死去,一場婚宴騰時變成了災難。


  “紅……墳!”不論少年人怎麽掰分萬怨之祖禁錮在自己喉間的手,都如同與鋼鐵較勁徒勞無功,他難以維持呼吸,麵目漲紅,額上青筋暴凸,他眼中噙著淚艱難傾吐“冷靜……下來……”


  “宸兒”朝紅墳的手臂射出一道烏渾,突如其來的疼痛促使紅墳不得不鬆開手,少年人重獲自由,撐住頹然的身子拚命吸取空氣,顧不得右手已經滲出紗布的鮮血,少年人踉踉蹌蹌起身,“紅墳……”


  “別靠近她!燭陰大人!”“宸兒”製止少年,疾喊“她現在不是人類!”


  萬怨之祖覷了一眼“宸兒”半分疑惑襲上心頭,“你不是宸兒,你是何人?”燭陰大人?是誰?在哪裏?


  玄邑哂笑,譏諷道“真是醜陋啊,紅兒,被鼉獸分屍之後的你,原來是以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回到世間的。”


  “轟隆隆——”萬怨之祖的腦袋裏突然回閃出一些破碎的畫麵來,狂風雷雨,湍急的河流,以及一張張密密麻麻的血盆大口,她腦頂如被一根鋼針貫穿,疼得她身形不穩。


  “你到底是誰!?”怨祖大吼。


  “兩萬九千年前,你忠心侍候的神女,玄邑。”“宸兒”兀傲地抬頭俯視紅墳。


  “玄邑……玄邑是誰……”萬怨之祖越是往記憶裏深挖,越是記憶混亂,突然間一張清新溫雅的臉出現在記憶的盡頭。


  ……


  “紅兒,你快些告訴我,那個洞穴裏的男人是誰啊?”


  “原來他就是燭陰大人啊……當真風姿闊綽,舉世無雙……”


  “憑什麽他隻會對你笑!憑什麽!你隻是一個卑賤的婢女而已!我才是整個東夷最尊貴的神女——!”


  ……


  就在萬怨之祖陷入夢魘之中無法抽身之時,玄邑乘機躥到了她的身後,汙濁的神力匯聚在手掌之上,刀劍一樣像紅墳襲去,渾然不知危險來臨的萬怨之祖猶如將傾大夏前空茫的稚子。


  “紅墳,小心!”少年人猛地飛身上前,一把推開了怨祖,玄邑的手掌瞬時沒入了他的胸口。


  哪裏還顧得上刺殺計劃,哪裏還裝的了不在乎她,心這種東西,你若騙它,它會報複你,讓你疼,讓你痛;愛這種東西,你若無視它,它也會報複你,讓你奮不顧身,無怨無悔。


  腥紅的血液濺射到紅墳的臉上,滾燙如薪,幾欲將她的皮肉燒出洞來,血翳的眼中除了幕天席地的紅,隻剩下少年虛弱倒地的身影。


  “燭陰大人!”玄邑驚慌失措地收回手。


  萬怨之祖木訥地蹲下身抱住麵無血色卻渾身鮮血的少年人,她雙爪鋒利,觸及他時在他白皙的臉上留下條條血痕,於是乎她隻能縮起雙手,擁他入懷的動作怪異而笨拙。


  這一刻突然到眼淚都沒來得及出現。


  “我又死不掉,而你是個凡人……”紅墳對他沒有感激,除了責怪,還是責怪,怪他不掂量自己的分量,冒冒失失上來替她擋招,愧疚總是在情急之時茫然失效,待失去才會山崩海嘯。


  “凡人的力量……很有限,用在……護你周全……是我……所願……”她說,他是她所愛,即便是死也要埋在她種的樹下化作白骨,他不僅沒有悚然,竟是覺得三生有幸。


  “我不會感激你的。”萬怨之祖吸了吸鼻子,“一個不愛我的人,沒有資格為我犧牲!”說罷,她從腦後抽出龍骨笄,刺向自己的左手,鮮血沿著手臂滴落在少年的臉上,猶如朱砂點在眉心,若是平常見她傷害自己,少年人一定陰著臉不理她,此番她在他眼前血祭,目的大概就是為了氣他吧,想及此處,懷宸苦笑了起來,他很想為自己辯解,可是身體卻已經不聽使喚,到嘴邊的話隻能作無聲的口型,而她似乎也根本不想低下頭來聽他解釋。


  玄邑朝後退了兩步,警覺“這就是龍骨……”據說它承載了燭龍的一半神力,能召喚出上古時期的所有凶獸。


  “窮奇,我需要你……把我們送回鍾山……”伴隨著紅墳的語落,四周彌漫起了大霧。


  “嗷嗚——!”碩大無比的巨獸口中銜著萬怨之祖的血液應召而來,它用翼尾卷起紅墳二人,將她們放置在自己的後背上,隨後展開兩個城隍廟正殿那麽大的翼幅,撲扇著衝破了城隍老爺頭頂上的磚瓦,朝天空飛去。


  “紅墓誄——!你不得好死——!”眼看著她再次搶走了燭陰大人,原本熱鬧非凡的婚宴除了那幾具被踩死的屍體,隻剩下漏頂的城隍廟,玄邑氣急敗壞地詛咒天空中的黑影,身後響起腳步聲,她悻悻轉過頭,一位清冷的白衣男子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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