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曲終人未散(二)
通透的血靈珠閃耀著逼人的戾氣,它美的不可方物,宛如電影中的魔戒一樣攝人心魄,珠子倒影出幾雙瞠目的視線,一眾老修靈人像是沒見過世麵似地圍在珠子旁打量。
“如此純美的靈修,老夫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不愧是萬怨之祖積攢萬年的靈修……”
“太美了,實在太美了!不過……”一名鶴發童顏的修靈人提了提眼鏡,轉而看向坐在會議廳首座的男人,換一番腔調又說“誅怨櫝乃是我朔方樓乃至整個修靈界的至高法器,怎麽能說給就給?”
聞言,眾人臉上雖有覬覦怨祖靈修之色,卻也紛紛想要把利益擴展到最大,於是有人提議“這樣,靈修我們可以收下,誅怨櫝呢,隻能借給你用兩天,用完之後必須得完璧歸趙!”
“是啊,那可是朔方樓的鎮樓之寶啊!”
“自從修靈盟會成立以來可從未有過外借的先例,此番借出已是違訓之舉。”
長老們相互交換眼神,算盤一個打的比一個大。
紅墳目光冷冷,掃過這群心思各異的老者,他們在人類的世界裏擁有德高望重的社會地位,或許一個翻手就能改變無數人的命運,本該是最仁慈的人,然而他們此刻卻對一個用盡一切交換一次生機的人實行著本能地剝削。
一直沉默著坐在首座的人終於開口“違訓,誰的訓?”
此話一出,空氣頓時緘默了起來。
還是一開始提出借櫝的老者,他喉嚨裏像是卡了痰,聲調很怪,“當然是朔方樓曆來的盟主,先祖們定下的規矩說破就破,往後我們修靈人的顏麵要如何放?”
“顏麵麽……”無忱年輕的樣貌在這群垂垂老矣的盟會長老們麵前顯得格格不入,他幽幽起身走向了紅墳,這條邁向她的路突然變得很長,很長。
失蹤數月的紅墳突然打傷守樓衛闖進了朔方樓會議廳,見到她有些滄桑的麵孔時,無忱不知自己是何種心情,周圍都是些高修的長老,他們共同分擔著盟會的繁榮,倒是自己這個翰元祖師才像個外來者,他知道其實每個人對他尊敬的原由不過是恐懼他的力量,修靈盟會這個東西,早就在曆史風雨中飄搖著變了樣。
無忱突然想起九百二十年前南祀如的話,他不過是從巫祭一族的詛咒中跳進了另一個名為長生的詛咒裏,醒來後的一切物是人非,他不過就是這群老人用以召喚臨世的震門石獅,連幫助紅墳這件事也需要靠趙亞力這個外人來執行。
然而這一次,縱使在諸人臉上看到了多麽不予置信的表情,他依舊選擇了做回曾經那個跪拜在萬怨之祖跟前的少年郎。
“為什麽這麽做?”遞上誅怨櫝的時候,他問她。
“祖師!?您這是做甚?”,“不能給她啊!祖師!”,“她可是狡猾的萬怨之祖啊!”老人們詫異萬分,置問聲此起彼伏。
“聒噪。”
無忱寒冽的視線掃過,表情誇張的眾人忽而凝駐在原地,猶如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般僵硬不動,時間仿佛定格在方才的一秒,而這個空間裏,施法者和萬怨之祖卻能如常活動。
“回答我!”他深深看著紅墳,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拿自己剩下的一半靈修交換誅怨櫝是何意圖。
“無忱……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的存在是……源自一個詛咒。”紅墳盯著手中的血紅珠子,眼角流出相同色彩的淚水。
昆侖之巔,聖雪之中的古碑上,赫然記錄著天道初始的文字,紅墳苦苦尋找的師父,不過是昊天在人間數萬個投影其中之一罷了。
她所執行的天道,她深信不疑的一切不過是看似正義的屠戮,而她真正的使命是一次又一次出現在燭龍的眼前,一次又一次觸發燭龍身上的詛咒,那天道要的就是他不斷死於詛咒,方能從輪回門中抽取上古神識的靈梓。
三萬年,整整三萬年,自己在無意識之中殺了他一次又一次。
燭龍之壽,與天同齊,不死不滅,堪為永恒。
永恒代表著永遠孤獨,漫長的歲月經不起一刻的熱鬧,然而那份熱鬧,卻來自蓄謀已久的陰謀。
“我愛他,卻是為了殺他……”紅墳緊緊攥著自己的心口,“無忱,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麽做?”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人們口中的天縱奇才,好似在向他求助,卻又像為了獲得他對自己將做之事的肯定。
男人深深歎了口氣,將誅怨櫝交給紅墳,“去做你想做的,靈修是你的,不必交換。”
紅墳搖了搖頭,目光堅定,“這就是交換。”
男人無法伸手去接這顆美麗到過分的珠子,半晌,他再難端著情緒,挫敗地垂首“紅墳,拜托,這次讓我幫你吧!天道也好,什麽都好,我一定能護你周全的!”
紅墳擅自將自己的靈修珠塞進了男人的口袋裏,她抹了一把眼淚,“這是我的宿命,跟你沒有關係,你不出手,才是幫我。”
轉身之際,紅墳摩挲誅怨櫝上雕刻的花葉相間的曼珠沙華輕聲呢喃,然而她的話實在微如蚊呐,無忱至此至終都未曾聽到她說了什麽。
數十年過後的許纓依舊記得那晚的風很大,像是要吹散所有建築物一樣凶猛,甚至乎街道上的百年大樹也被連根拔起,皇城的交通陷入了長達數周的癱瘓,那晚過後,整個世界就好像被翻新了一遍,連鳥鳴都不似尋常。
這個世界還是按照當初的模樣進行著,璀璨的流量之王依舊在熒幕上活躍著,粉絲們依舊為一點破事爭得頭破血流,少了個誰根本無關緊要。
夢回時分,總能回憶起那晚她轉身後的身影,就好像準備去遠行一樣,隨意的告別,以為還能再見。
那晚她的話被卷入了風中,隻有誅怨櫝記得,她說“無忱,其實我早就知道這雕花的意義,謝謝你曾經為了我衝逆天命,軼城,我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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