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玉姑姑落水
洛陽劍在廊前聽到太皇太后的這句話,淡淡地道:「謙虛呢,在心狠手辣方面,您一直都做得很出色。」
太皇太后淡淡地掃了洛陽劍一眼,「是嗎?從我認識你那天開始,我便想撕爛你的嘴巴,割掉你的舌頭,可是到今時今日,你的舌頭還好好地在你嘴巴里躺著,這不足以說明哀家不夠心狠手辣嗎?」
洛陽劍道:「那是因為,您技不如人,別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真正高尚的人,是心裡壓根不會有傷害他人的念頭,像你這樣,一直心心念念要割人家的舌頭,就不要標榜自己慈善。」
「早晚被這些人氣死!」老祖宗氣結,仰頭看了看,「站在這裡做什麼?出去看看阿玉為什麼還不回來?就那麼幾步路,要去一整天嗎?」
洛陽劍聳聳肩,「老了,走得慢,又不願意坐肩輿,讓她折騰一下吧,真不明白你們女人,一個總說自己老了,一個總說自己還年輕,能活動,一大把年紀出入還靠雙腿。」
「出去看看去,別是摔著了。」太皇太后吼道。
洛陽劍掏掏耳朵,抱著劍走了出去。
這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名禁軍急匆匆地趕來,見到洛陽劍,慌張稟報,「洛陽大人,卑職等在御花園的湖中,發現一具屍體,打撈上來發發現是樟鑫宮太皇太後身邊的玉姑姑。」
洛陽劍神色一變,猛地轉身,看著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抬起頭,神色有片刻的凝滯,嘴唇哆嗦了一下,語氣卻是十分溫和,「你進來,重說一遍,哀家聽不真切。」
禁軍進來,跪在地上,沉重地道:「回太皇太后,卑職在御花園的湖中,發現一具屍體,經過打撈后辨認,發現是太皇太後身邊的玉姑姑。」
太皇太后臉上漸漸地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僵硬得像是生生扯出來的,彆扭得讓人心酸,「嗯,你下去吧,哀家馬上就過去,屍體不要移動,不許任何人碰。」
「是!」禁軍得令而去。
洛陽劍走進來,緊張地看著她。
葉宸眼淚幾乎都要掉出來了,玉姑姑死了?天啊,是什麼人下的手?
太皇太后想站起來,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復又坐下,她說:「容哀家緩一緩,這坐久了,腿腳都不利索了,想站起來都沒力氣。」
葉宸忍住淚水,想伸手攙扶,卻被她怒喝了回去,「不必扶,哀家自己可以,除了那老東西,誰有資格扶哀家?」
她盯著葉宸,見葉宸眼底有淚水,遂厲聲道:「哭什麼?她現在多大年紀了?死了就是笑喪,哭什麼?」
她怒罵著,嘴唇越發哆嗦,連放在膝蓋上的手都一個勁地顫抖,像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悲哀。
一向與她頂嘴的洛陽劍眸色沉痛,「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
「哭什麼?」太皇太后冷冷地瞪著他道:「哀家死了那麼多個兒子,你什麼時候見哀家哭過?再說,有什麼好哭?人遲早都要死,她只是先哀家一步而已。」
她站起來,又重重地跌回去,人顫抖得很厲害,像風中飄零的落葉。
終於,她站了起來,渾濁的眼珠盯著洛陽劍,「擺駕……」
洛陽劍命人抬來肩輿,把她扶了上去,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半邊身子都靠在洛陽劍身上,葉宸跟在她身後,忽然發現,其實太皇太后很瘦了,她一直給人剛強的感覺,是因為她的性格,如今縱然也張牙舞爪,但是心底的脆弱和悲傷已經流露了出來,怎麼都沒辦法掩飾。
葉宸心底有說不出的難過,一切來得太突然,竟然毫無徵兆。
前生的玉姑姑,是觸棺殉葬的,但是這一輩子,她卻先於太皇太后死了。
御花園湖邊已經圍了許多人,白擎夜領著人在調查詢問,做筆錄。
屍體便停放在草地上,鋪著草地的是一件衣裳,葉宸覺得那件衣裳很眼熟,定睛瞧了瞧,正是白擎夜的。
「太皇太后駕到!」
白擎夜轉身,上前參見,「臣白擎夜,參見太皇太后。」
肩輿放下來,太皇太后坐在肩輿上,沒有走下去,看著那被停放草地上的屍體,她的視線,到底是漸漸模糊了起來。
葉宸和洛陽劍走了過去,玉姑姑的雙眼瞪大,眼球和眼斂內有血紅的絲,面容顏色蒼白,皮膚呈雞皮樣,口鼻內有泡沫溢出,從屍體的表象看,是溺水而死的。
洛陽劍面容沉著,眸子里難掩哀傷,他靜靜地走過去,伸手覆蓋她的眼睛,但是,雙手移開,眼睛依舊瞪大,讓在場的人不禁詫異。
太皇太后緩緩地站起來,不需要任何人攙扶,一步步,從肩輿的位置走到屍體的位置,十餘步的距離,她走了很久。
太遠了,太遠,這十餘步,便跨越了生死。
所有人都退開,早有人去稟報皇帝,皇帝也急忙趕來,見到這副情形,他眼圈紅了,想上前去,卻被洛陽劍攔住,洛陽劍低沉地道:「讓她親自送她一程。」
太皇太後走到玉姑姑身前,靜靜地凝望了好一會兒,然後想蹲下,卻雙腿一軟,坐了下來,就這樣坐在玉姑姑屍體旁邊。
她巍巍地伸出手,握住玉姑姑冰冷的手,拿起來瞧了瞧,她指甲里有些泥污,應該是在水底掙扎的時候染上的。
她輕輕地握住,一個勁地搓著,「手這樣的冷……你冷嗎?」她說著,抬頭看著洛陽劍,「你脫一件衣裳下來給她蓋著,這老東西,最怕冷了。」
皇帝卻先一步脫下了龍袍,蓋在了玉姑姑的身上。
眾人見狀,都不禁一怔,這龍袍蓋在一個死去的老嬤嬤身上,這,是何等的怪異?而玉姑姑,又是何等的尊榮?
太皇太后看著皇帝,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卻並無笑意,眼底的酸楚讓人瞧見了,只覺得心酸無限,「你這樣的孝順,她知道了,很高興的。」
她的手掌,靜靜地撫摸上玉姑姑冰冷的臉,幾十年的相依為命,終究,今日是要送走她了。
葉宸想起,玉姑姑曾說過,她怕死,死的時候,要太皇太后拉著她的手,讓她免於恐懼害怕。
所以,這會兒,她一直陪著她。
「都退下吧,哀家想靜靜地陪她一會兒。」太皇太後下令。
皇帝伸手抱住她,聲音哽咽,「皇祖母,節哀。」
「不哀,不哀,人始終是要死的。」太皇太后喃喃地道。
白擎夜疏散人群,他牽著葉宸的手,退後幾步看著。
葉宸已經淚意滿目,這樣靜靜的哀傷反而是最摧斷心肝的,她的身子也在顫抖著,與玉姑姑相處的日子不長,但是,玉姑姑慈眉善目的模樣,已經深深地刻在她的腦子裡,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與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重合。
她尚且這樣難過,可以想象,太皇太后心裡該是怎樣的感受?幾十年的陪伴,無一日可缺,就像方才,玉姑姑才出去一會兒,她就讓洛陽劍去找她回來,她離不開玉姑姑。
葉宸自己是個手染鮮血的人,她前生殺過很多人,也很多人因她而死,但是她沒見過,一個人的死亡能給另外一個人帶來這樣震撼的悲傷,這種震撼,不在於呼天搶地的哭號,不在於痛不欲生的哀慟,這種悲傷是寂靜無聲的,連空氣中都像染了一層灰暗的顏色,天空也像是褪盡了色彩,連陽光都瞬間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寒無比,入侵著身體每一處毛孔。
「屍體在哪裡發現的?」葉宸顫抖著問白擎夜。
白擎夜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眸色哀傷,聲音沉痛,「人應該是在假山那邊落水的,那邊有暗涌,屍體有被沖刷過的痕迹,所以,應該是被暗涌衝過來的。」
葉宸覺得他說屍體兩個字讓人窒息,一個鮮活的人,只一瞬間,就變成了屍體。
「在假山那邊?」葉宸一怔,隨即想起自己經過假山的時候,看到皇太后與兩名嬤嬤從那邊過來,會不會?
她不敢往深處去想,如果說是皇太後下的毒手,那麼,太皇太後會怎麼做?她會否顧忌皇上而對皇太後手下留情?
「有人看見事發經過嗎?」葉宸問道,來的時候,便見他領著人在問口供。
「沒有人看見事發的經過,」白擎夜沉重地看著她,「但是,有兩名太監看見你從假山經過,是事發前後。」
葉宸點頭,「是的,我曾經在假山經過,並且,看見皇太后與兩名嬤嬤在那邊過來。」
白擎夜有些擔心,「你曾經在這裡經過,太皇太後會不會懷疑你?」
葉宸搖頭,「應該不會,我沒有殺玉姑姑的理由。」
白擎夜放了心,「嗯,是的,相信太皇太后也不會懷疑你,只是,肯定會被拿出來說一說的,你自己留神一些。」
葉宸點頭,「我知道了。」
「需要我陪你一會兒嗎?」白擎夜見她眼底濃濃的悲傷,幾乎流瀉出來,不禁大為憐惜心疼。
「你去忙吧,多查問幾個人,希望有人看見事發經過。」葉宸輕聲道。
「嗯,」白擎夜看向玉姑姑,輕輕地嘆息一聲,「玉姑姑多好的人,如果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謀害,是什麼樣狠心的人,才下得了手啊?」
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