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周郎顧
第一百六十七章周郎顧
「郎君。」
見床榻上的人悠悠轉醒,在床側立著的侍女恭謹垂首道,語氣里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
郎君畢竟是如今周家唯一的子嗣,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們這些下人也只有陪葬的命。
此時成了他們口中郎君的錦榮只覺得喉嚨乾澀,渾身疼痛,在還沒有得到原身記憶前,她也盡量少開口,免得出錯,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這副身子尚年幼,怎麼心血精氣耗盡到了這種地步,已有損壽之象,更奇怪的是……
錦榮眼眸微閃,明明是女兒身,為何侍女卻道『郎君』?
不稍多時,便有幾位侍女僕從進屋來,還端著葯,一個個都如錦榮最先見到的那位侍女般恭謹不已,絲毫沒有什麼貼身侍女僕從的親近。
「疾醫說,郎君只是受了些風寒,疲累過度,按時服藥,多多休養便好了。」侍女聲音柔柔道。
錦榮喝下藥后,侍女僕從們就拿著葯碗出去了,房內再次變得空蕩蕩的。
錦榮半靠在床邊上,也不去想下人恭敬生疏得有些過分的態度,她感受不到這個世界有任何的靈氣,也僅能試圖修習一些過去的心法調養身體。
每日來的只有定時的葯湯,藥材都是上好珍貴的,看得出原身的待遇不低,但下人幾乎完全不親近,連洗漱也是離得遠遠的,一旁侍候。
錦榮也享受過比世家子更為顯貴豪富的生活,但凡正常些,都不是這樣的。
而原身的親人,一連幾日竟也未曾出現過,更是令人覺得奇怪。
還沒等錦榮調養好身體,原身的記憶終於姍姍來遲。
……
「為我束髮。」錦榮坐在鏡子前對一旁的綠衣侍女淡淡道。
侍女微微一遲疑,還是上前為郎君束髮了,墨色的長發垂下,及到腰間,世家一向精心的衣食住行的保養,即便虛弱了幾日,也依舊柔順。
錦榮卻看起了琉璃鏡中的自己,堪稱秀麗,不過十五的年紀已見皎然朗月之姿,身後侍女為她束成少年之狀。
可,她確為女子之身。
只不過代他人身份,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這套路,錦榮用起來可謂是駕輕就熟,但要麼是為了方便,要麼是興緻所至,而非原身那般壓抑苦楚的理由。
周家,大奕臨沂世家之一,當今家主周南治,與妻恩愛和諧,共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周慕顏年少聰穎,長女柔順乖巧,為人稱羨。
然天公好妒,周家公子和小姐在七歲那年家中池塘玩耍時,不慎落水。周家小女不幸亡故,而周家少爺也落了病,被周家送到自家溫泉山莊修養了兩年才回來。
但沒有人知道,當初活下來的,不是周慕顏,而是他只小了兩歲的妹妹周錦榮。
周家家主周南治,在兒女出生后,曾意外在山中遇難,后傷了身子,經大夫診治恐怕難以與人有孕。
長子夭折對他來說無異於莫大的打擊,再者周家家大業大,一旦傳出去,周家後繼無人,只怕落得衰落下場。
狠心之下,他做出了一個荒誕的決定,讓女兒代兒子身份。
周錦榮因為念著是自己貪玩,間接害死了兄長,累得父母痛心,咬牙認下了。之後,葬下的是『周家幼女』,而活在這世間的只能是周慕顏。
周錦榮和兄長周慕顏本就相貌極為相似,年齡相近,在被送去溫泉山莊修養兩年後再回來,也無人會懷疑。
而這兩年裡,周南治已乾淨利落地杖斃了兩個兒女身邊的所有奴僕,不留一絲痕迹,世家奴僕都是賣身死契的,也無人會說什麼。外人不知內情,只道周父為愛女之死悲痛不已。
周錦榮已經成了周慕顏,日子也不好過,和兄長相處久,行為舉止好模仿,難以模仿的是周慕顏需要學會的東西,承擔的責任。
作為周家未來家主。
每夜裡只能挑燈夜讀書史典,練習世家子弟必須學會的六藝,等到從溫泉山莊回來,她就又是那個周家令人驕傲,天資聰穎的周家兒郎了。
旁人的稱讚如一,周家的榮耀依舊,但父母的冷淡,以及嚴令僕從親近而形成的生疏態度,讓周錦榮知道,一切都變了。
父母在怨她,怨她害死了周家未來光宗耀祖的兒郎,周錦榮也在心裡怨自己,所以默默承下了所有的苦楚。
即便她學的再好,做的再出色,父親也難以忘記這其實是他的女兒,而不是真正能繼承家業的長子,所以冷淡。而母親,早在長子夭折后,就常守佛堂,甚少見她現在的『兒子』。
這也是為什麼原身因為苦學心血耗盡病倒,周家父母也很少出現。
如果錦榮早穿來幾年,她一定不會讓周慕顏死掉,自然不會去承擔什麼世家聯姻責任,頂多為周家償還了生養之恩。
又或是讓她穿成早夭的周慕顏。
一切,都比現在的境況要好,錦榮垂眸注視著被她用手挑起的一縷長發。
為了防止讓更多人發現她的身份,周父嚴令僕從不得對少爺太過親近,久而久之,漸漸傳出了周家公子素有潔癖之聞。
世家多有放誕不羈之人,或敷面,或喜著奇裝異服,而周慕顏這絕稱不上什麼怪癖。
———
在認真思考後,錦榮果斷放棄了任何幻想,既來之,則安之。
再糟糕的境地,只看怎麼做,也能讓她過的自在。
「郎君是要去見老爺和夫人嗎?」束完發后,侍女試探問道。
「好。」略微思索了一下,錦榮還是點了點頭,決定去見一見她現在名義上的父母了。
又是一番穿戴,這次侍女就未再近身,束髮已經是難得的了,再近身只怕就要被老爺處罰了。
周家為江東世家豪族,光是一個周家主宅便佔地數百畝,莊園樓台林立,景緻秀麗,而走在小徑上的錦榮腦海里想的卻是,她好像砍過好幾個這樣的世家土豪。
見到周父,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顯然有些複雜,「你,已經大好了?」
錦榮依著原身記憶的口吻回道,往常原身和父親相處冷淡,每次都只說了幾句話,便不了了之。這次也一樣,周父在待遇上也不會虧待如今這個唯一的子嗣,只是感情複雜難言罷了。
「好了,過兩日便去學院上課吧,莫誤了學業。」
冷硬生疏的話,一心期盼著振興周家榮光。
錦榮唇角微勾,只是低垂眼眸,未被周父瞧見罷了。
再去看周母,其冷淡和周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未見錦榮一面,只讓錦榮在佛堂門外問候了一聲。
錦榮也不放在心上,盡到禮節便可,何論其中真心,她與他們本就沒有任何感情,親近也好,冷淡也好,都無所謂。
既然了解了原身父母的性子,日後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盡了為人子之禮節后回到房間,錦榮翻了翻原身哪怕勞累不堪,也在默記的典籍。
這世上的天才從來都是極少數,而更多是依靠勤奮苦學,錦榮也一樣平凡,不過經歷的歲月比旁人多,但凡一本書看了數十遍,蠢人也能記得下來,何況錦榮學一樣東西,不止十遍上百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