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探奇不覺遠(6)
可趙家……最重禮儀規矩的百年世家,只怕更不可能接受她們母女。
作為庶子的趙戩,當初在趙家就不受重視,母親早逝,父親則嗜酒成性,若非遇到韓薇,只怕根本不識得男女之情,依然沉浸於鑄劍練劍之中,依舊是趙家最不起眼的一員。
他唯一一次在趙家大出風頭,眾人矚目的時刻,就是拐走了韓薇,逃出晉國,引得智、趙、韓三家大亂。
韓薇忽然發覺自己想得太簡單,就算帶著趙戩的衣衫回去給他立個衣冠冢,晉國的趙家也絕不會容許他葬入趙家祖墳。只怕那一次,他們兩人的名字,都已經從家鋪上抹去。
那麼回去,還有意義嗎?
「阿娘?」青青感覺到阿娘的身子驟然僵硬,那種冰冷的絕望的情緒瀰漫開來,讓她忍不住問道:「阿娘?你沒事吧?」
韓薇聽到她的聲音,方才從那慘烈的回憶中清醒過來,用力搖搖頭,伸手摸摸女兒的長發,輕嘆道:「只怕是韓家和趙家,我們都回不去了!」
青青一怔,繼而一揚眉,朗然一笑,「回不去就回不去。阿爹以前說過,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人在哪裡,哪裡就是我們家。這裡也好,晉國也好,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行。什麼韓家趙家,就算請我回去,我還不稀罕呢!」
「你這丫頭!」韓薇看到她傲氣的模樣,神采飛揚,眉眼中彷彿泛出光來,她雖沒有尋常女兒家的溫婉嫻靜,卻有種明澈的英氣與傲氣,絲毫不遜於男兒的一身本領,讓她有足夠的底氣生存在這個亂世之中,讓她心中有些感慨,亦充滿驕傲。
「也只有你會說這種話。韓家、趙家、魏家和智家乃是晉國四大家族,晉國的上卿和大夫,文臣武將幾乎有一大半都出自這四家。你是趙家的女兒,若不是因為你阿爹和我,你也是個世家嬌養著錦衣玉食的千金女兒,哪裡用得著如此辛苦上山牧羊打獵,整日與飛禽走獸為伍。青青,是阿娘拖累了你……」
「才不是!」青青急忙打斷了阿娘的話,搶著說道:「阿娘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性子么?我就喜歡在山上玩兒,什麼錦衣玉食什麼世家名門我統統不要,我只要阿娘!阿娘,你要再說這些話,我就不去晉國了,那些人要是再來煩你,我就背你進山去。這天目山裡除了師父和老白,其他人根本找不到我……」
「進山?」韓薇看著她氣急的樣子,一臉認真的說要進山,完全不似說著玩的,她嘆了口氣,苦笑道:「好好的女兒家,跑進山裡,難道真不出來,要在山裡當猴子么?算了,你不願去就不去,咱們帶你阿爹回鄉,拜祭過祖先,就自己找個地方落腳。反正我有個這麼厲害的女兒,左右也不至於餓死。」
青青這才笑了起來,抱著她的手嘰嘰咕咕說了一陣,隻字不提晉國那些糟心的親戚,反倒說起自己昔日在山中學藝時的趣事,聽得韓薇咋舌不已,越發下定決心,不能讓著丫頭再進山裡,這年紀一天天大了,若是真這樣再野下去,只怕真是沒人敢要這個野丫頭,豈不是要耽誤了她的終身?
聶冉拿著青青留下的「紅果」想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他昨晚已經沾光吃了小半個,這顆打算留著回去孝敬師父,師父那一身陳年傷痛,一到了冬天就犯病,這東西就算不能除根,能讓他舒服一些,也算自己的一點孝心了。
顯然青青母女都沒把他當外人,他也不客氣地自己弄了些吃的。等著青青和和韓薇出來時,他已經收拾好廚房,還打了兩趟拳,出了一身汗,一身布衣幾乎從裡到外都濕透,小麥色的面龐上滿是晶亮的汗珠。
青青一看到他拳出如風,身形矯健,手就開始發癢,剛要湊上前去,卻被韓薇一把拉住。
「你又想幹什麼?」韓薇看著女兒兩眼放光地盯著聶冉,躍躍欲試的模樣,就有些頭痛,低聲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不可在此亂來,你個女兒家,被人看到舞刀弄劍的……」
「阿娘!」青青一頓足,氣呼呼地說道:「你以為他們看不到就不會說了嗎?要不是村長他們說我連老虎都打死了十七八隻,范蠡他們會盯著我不放嗎?嘴長他們臉上,他們反正要說,管他們呢!」
「……」
韓薇聽得一怔,剛才發愁女兒的名聲,聽她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道理,手一松,青青已經趁機掙脫她的手,足尖一點地,從一旁堆著的木柴堆上抽出兩根不足三尺的木棍,就朝著聶冉撲了過去。
「接招!——」
聶冉剛停手,還沒來及擦把汗,就見青青沖了上來,頓時眼睛一亮,看到青青扔過一根木棍來,立刻接在手中,隨手一揮,就聽得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脆響聲,剛剛到手的木棍已經被劈成了五六截。
青青搖搖頭,停下手來,「你還是用劍吧!」
韓薇剛想開口阻攔,卻見兩人都興緻勃勃的,那種從雙眼到全身都滿滿的鬥志彷彿放光一般,讓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尤其是看的聶冉一劍在手,整個人彷彿變了個模樣一般,從個沉默的少年忽然變成了個鋒芒畢現的劍客,眉眼如鋒,岳峙淵渟,她一晃神之間,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怔怔地後退了一步,更無阻擋之心。
聶冉拿起自己的劍,執劍在手,朝青青抱劍一禮,「青妹可要換劍?」
青青搖搖頭,手中的木棍在指間轉了幾轉,笑盈盈地說道:「你若能斬斷我這木劍,我再換劍也不遲!」
聶冉眼中寒光一閃,「既然如此,為兄就得罪了!」他口中說著話,起手式卻是規規矩矩,一招亮劍,劍尖倏地幻化成數點寒光,如煙花乍放,電光火石之間,只見寒光點點,滿天劍雨,劍嘯如風,卻已看不清他的身形。
青青這幾日除了跟白猿大戰一場尚算過癮之外,已經久無對手,今日一見聶冉亮劍,氣勢磅礴,如雷霆急雨,正中下懷,當即輕喝一聲「來得好」,也不管自己手中只有一根柴火木棍,蹂身而上。
韓薇看得心驚膽顫,攥緊了自己的衣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著青青闖入劍網之中,差一點就喊出聲來。
明明看到聶冉的劍光如天羅地網般,偏偏青青就如同最靈巧的游魚一般,在劍氣鋒刃之間來去如風,不但沒傷到一根頭髮,反倒逼得聶冉不得不由攻轉守,盯著她手中的木棍,不敢再輕舉妄動。
旁人看不到,聶冉卻有苦自己知道,青青的眼光之准,出手之快,實乃他平時僅見,每每他一動手,劍招還未施展開,她手中的木棍就已點到了他手腕近前,若不變招,非但無法斬斷她的木劍,只怕還要被她戳中手腕,這種奇詭精絕的劍法身法步法,總是從他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冒出來,讓他完全無法適應,只能連連變招,收回劍鋒,密密實實地護在自己身前,方才能擋住她無縫不入的木棍。
他原以為一招進斬斷青青的木劍,逼她換劍再戰,卻沒想到,對她而言,用什麼劍根本不是問題,因為她的劍法,根本不是硬碰硬靠劍取勝,快、狠、准,料敵先機,步步搶先,才是她真正的絕招。
聶冉使出渾身解數,卻依然無法擺脫困局,眼見青青手中的木棍化作一條靈蛇,他拼盡全力的攔截劈斬,總是能被它巧妙地躲過,然後在他出招之際,突如其來地鑽入他的劍網,朝著他的手腕肩膀直刺過來,他拼盡全力,才能及時擋住或躲過,他甚至無法計算自己堅持了多少回合,只覺得手中劍越來越沉,從手腕到肩膀,彷彿都墜上了沉重的石頭,每一次出招,都要用盡全力,身上的汗幾乎浸透了全身衣衫,連他自己都能看到在閃身之間,從身上甩出的汗珠。
「痛快!」
就在他以為自己再也堅持不住,眼看著那木棍即將戳中自己的手腕,避無可避,手中的劍卻有千斤重,根本無力回手之時,青青卻驟然收手,脆生生地輕笑一聲,不等聶冉開口,她手中的木棍忽然脫手而出,朝著低矮的籬笆牆外疾射而去。
聶冉以劍支地,方能站穩身形,忍住雙手顫抖的感覺,朝外望去,這才發現,在兩人比劍之時,外面竟來了數十人,領頭的正是昨日來過的越國侍衛統領石藏。
青青那一劍,正是朝著石藏而去。
石藏原本正看得目眩神迷,卻不料青青忽然停手,還將那木棍朝他扔來,那木棍在她手裡是木劍,脫手而出簡直就是一支巨大的木箭,單是那迎面而來的凌厲鋒芒,就讓他完全不敢承受,只得拔劍相迎。
只聽得「當」的一聲,那根木棍與他的長劍迎面相撞,竟發出近似金鐵交鳴之聲,石藏雙手握劍,尚且覺得兩手被震得發麻,看到被自己擊落的木棍,苦笑了一下,急急下馬上前,朝著院中的青青抱拳一禮。
「楚國間客四十九人,死十七,重傷二十,余者皆已落網。石藏奉大人命,請問姑娘,該當如何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