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安知清流轉(3)
青青一回到家裡,就跟韓薇說了遇到越王的事,將那塊越王令牌也交給了她,連帶著越王賜予的封號都盡數告知。只是說到最後,青青非但沒有半點受寵若驚的情緒,反倒有些憂心忡忡。
「阿娘,我看大王和范大人之間,未必像大家說的那般君臣和睦,這次大王來找我,分明就是不信任范大人,要不是范大人及時趕到,只怕他還真想把我弄進宮裡去當什麼教頭……」
「休得胡言亂語!」
韓薇趕緊打斷了她的話,轉頭看了眼聶冉,聶冉知趣地走了出去,將屋裡的空間留給她們母女二人。看到他走出去還細心地關好門,韓薇方才說道:「你這口無遮攔的性子還不知道改改,小聶不算外人也就罷了,若是被別人聽到你竟敢如此妄議大王,只怕會招來大禍臨頭……」
青青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阿娘畢竟是出身世家,那種對王權的敬畏和刻進骨子裡的規矩,是永遠無法改變的,或許這就是阿爹一直寧可讓她從小跟著他學著牧羊打獵,也沒讓她跟著阿娘學針織女紅的緣故。那些世家規矩,在昔日講究王法禮教的時候,知書識禮是人的立身之本,可如今王室式微,諸侯連年征戰不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看得是實力,看得是誰的拳頭硬,誰的劍更快,而不是誰更講究禮儀規矩。
就連她在試劍大會上看到的那些衣冠楚楚高貴不凡的諸國公子,不一樣是明著彬彬有禮,文雅大方,可背地裡殺人放火強取豪奪的事難道就乾的少了?
只是這話非但不能跟阿娘說,還有她跟著孫奕之千里奔襲,跑去齊軍大營刺殺田莒的事,更是連提都不能提。
韓薇只是個平凡的婦人,就算是在晉國首屈一指的世家長大,可依然恪守著世家女子的規矩禮儀,哪怕當初敢跟著趙戩私奔逃婚,她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兒會成為一個執劍殺人的刺客。
青青只能安撫了她一番,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再亂說話,更不會再對越王不敬,韓薇這才安下心來。
見她總算不生氣了,青青便借口要去收拾山上的獵物,又要上山。
韓薇一聽她上山就有些著急,拉住她一個勁地搖頭,說道:「昔日家裡生計艱難,才讓你小小年紀就在山中冒險打獵。如今大王賜下的財物足夠我們母女衣食無憂,你又何必再上山?青青,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留在家裡,跟阿娘學習女紅,若是日後嫁人,你的嫁衣也得自己親手綉制……」
青青一聽就頭疼起來,「阿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要留在阿娘身邊孝順你……」
韓薇的臉一板,微微嗔怒道:「你若是孝順,為何還不聽阿娘的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王亦有令在先,如何能容得你不嫁?若是你怕官媒胡亂給你許配人家,倒不如自己先找個好人家……」說著,她忽然靈機一動,朝門口那邊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青青,你覺得——小聶如何?」
「小聶?」青青嚇了一跳,「你說聶冉?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韓薇一聽就惱了,生氣地說道:「小聶一表人才,又是你聶大伯的弟子。聶淵為人俠肝義膽,他的弟子人品必然優良,你們年紀相當,門當戶對,比那些官媒找來的人不知強多少倍!如此佳婿,別說百里挑一,千里萬里都未必能找出這樣一個人來,青青,咱家如今不過是尋常村民,無官無職,孤兒寡母,還能有什麼好挑的?」
青青被噎得無言以對,只覺得一想到嫁人,尤其是嫁給聶冉,就覺得渾身都彆扭,偏偏又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阿娘,只能一個勁地搖頭,「阿娘!我不是挑剔他,我只是……我只是……」她心頭一陣煩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想不出原因,唯一能確認的,是自己萬萬不能答應嫁給聶冉。
韓薇見她說不出理由,偏偏又不肯答應,光是搖頭,可那眼神閃爍腮邊泛紅,顯然並非如她先前想得那般完全不開竅,她不禁皺起眉來,細細回想她近日的舉動,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害怕,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青青……青青……你這次去吳國……是不是看上什麼人了?」
她能夠肯定的,是青青在去吳國之前,根本不通人事,成日在山中與猿猴嬉戲練劍,別說年輕男子,就連那些走不動的老頭兒都沒見過幾個。加上她從小就任性潑辣,又天生神力,連村中青壯男子都扳不過她的手腕,更是在這苧蘿山周邊十里八鄉威名赫赫,壓根沒人敢與她較勁。那些年輕的男孩兒,看到她比老鼠見了貓還乖,只看到個影兒就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就不見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有那個男娃兒動了心思,只怕也會被青青揍個半死。
更何況,她的女兒如此出色,就算要嫁人,這苧蘿村周圍,還真是找不出與她般配的男子,而以她的傲氣,更是不可能看上比她差的男子。
那麼,若能讓她心動之人,必然非同尋常。
這苧蘿村中沒有的,吳國未必沒有,更何況,她去姑蘇城的時候,正值試劍大會,七國公子遊俠齊聚姑蘇,其中必然有不少年輕才俊。她出去這一趟回來,整個人的氣度大變,除了孫武之死對她的影響之外,說不得,還會有個讓她開竅的男子。
韓薇想到孫武,忽然心中一動,想起青青說過,曾給孫奕之療傷,還與他孤男寡女在太湖當中的無名島上相處了幾日,她越想越是心驚,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急切地問道:「青青,你……你和孫大將軍的孫兒,那個叫奕之的孩子,有沒有……」她有心詢問,卻又難以啟齒,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心一橫,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可曾同房?」
「同房?」青青愕然地看著她,一雙眼瞪得大大的,完全不理解她的意思,「什麼叫同房?」
韓薇一梗,支吾著說道:「就是……就是……你們可曾……可曾在同一張床上……」她眼一閉,牙一咬,狠狠地說出最後兩個字:「睡覺!」
「睡覺啊?」青青恍然大悟,用力搖搖頭,「沒有!阿娘你不是說過,男女七歲不同席,雖然阿爹也說過事急從權,我也就是給他療傷的時候……咳咳……」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將孫奕之扒光了丟進葯泥坑中療傷,臉上驟然一紅,趕緊略過那一節,含糊地說道:「我也就碰了下他的傷口,沒別的!」
韓薇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還算你記得阿娘的話,沒忘了最要緊的規矩。只是……」她看著女兒臉上忽然泛起的紅暈,心頭一緊,警惕地問道:「就算沒什麼,你……是不是對他……對他……動了心思?」
「什麼心思?」
青青先是一怔,忽然想起方才跟阿娘討論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的……婚事,她拒不接受聶冉,阿娘卻又提起孫奕之,這心思……她頓時面紅耳赤,氣惱地一頓足,憤憤然嚷道:「我才沒有!阿娘你莫要亂說,我……我上山去了!」
這一次不等韓薇再阻止,她已如一陣風般沖了出去,那速度簡直比她跟白猿相鬥時還要快得多,韓薇至看到人影一晃,「不許」二字才剛剛發出聲來,已經不見了青青的人影。
她不禁頭疼起來,女兒如此迴避的模樣,看來她猜得雖不中亦不遠矣。只是那丫頭卻忘了,吳越兩國被是世仇,而這次孫武之死,又與她有關,那孫奕之生於世家大族,又是孫家嫡傳,年未及冠便已領軍一方,如今家破人亡,一身的血海深仇,又背負著孫家的重任,這等人物,無論成敗,都絕非池中之物,豈會是女兒的良配?
青青這樣的性子,自由自在慣了,豈能受得了世家的拘束?況且,那人若想復仇或闖一番大業,必然需要聯合其他世家將門,對他來說,最方便的莫過於聯姻。這等名門大家,妻媵妾婢,數不勝數,以青青這點直來直去半點迂迴都不懂的腦子,就算劍法天下無敵,也未必是那些女人的對手。
她是從那樣的家裡逃出來的,自然不願女兒再回到那樣的地方。
照她的看法,聶冉無父無母,只有個師父,無論從家世人品上,都堪與青青相配,更何況他本就是一遊俠,自然不會拘束青青,兩人這幾日練劍時的默契往來,她看在眼裡,早已心熱不已。
只是如今青青不願接受聶冉,她也不便強求,只能先想辦法讓青青對那人的心思淡了,等跟聶冉離開越國之後,相處久了,或許就水到渠成了。
她卻不知,青青逃也似地離開之後,一出門就撞上了聶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朝山上跑去。
聶冉不知她為何生氣,只當她要上山收拾那些陷阱,他那日雖未上山,心裡卻依然惦記著,如今楚國間客被擒,又有大批的越國劍士在周圍駐守,不必擔心韓薇的安全,他也就毫不猶豫地跟著青青,朝著山上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