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雲動高興(6)
田盤初次領兵,見此軍容士氣,大為得意,孫奕之卻勸他按兵不動,迎國書入營。國氏在齊國領有兩軍,兵強馬壯,將廣兵精,遠非田氏能及。此番出征,田恆本欲為帥,孫奕之再三陳述厲害,他方才答應齊王以國書為主帥,高無丕為副帥,田盤為監軍。
齊國伐魯,一則是因兩國宿怨,再則乃因如今晉國勢衰,已不復昔日霸主之風,齊國經晏子為相數十載,勵精圖治,國勢漸強,早欲取而代之。然晉國今非昔比,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保有四軍之力,非齊國一朝能下之城。而魯國昔日附從晉國,齊王暴斃,田恆執政后雖扶持新王繼位,卻也迫切需要擴張勢力,能揚威爭霸的同時,還能順便排除異己,便非得有此戰不可。
而吳王夫差野心勃勃,既得子貢之說,又得越國附從,在終於沒了伍子胥和孫武這一文一武的兩大桎梏之後,他一統吳國軍政大權,便立志要征伐天下,成為諸侯盟主。
越王勾踐借口吳使被齊間所殺,絕口不提加貢之事,上書吳王誓死效忠不提,還派范蠡領三千越軍攜甲隨行出征,外有伯禧大讚吳王仁心服人,令越王俯首帖耳,內有施夷光溫言軟語,使得夫差得意不已,早已忘了先前派吳使比武加貢之事,大手一揮,便免去了越國此季貢賦,命范蠡一行做為輔兵,開河拉縴,一路助吳軍行軍北上。
扁鵲一行人抵達曲阜之時,吳軍正好駐營城外,只待次日開拔,最多再有一日,便可抵達齊軍所在的博城等地。他回城便是為了趕製傷葯,他遊歷諸國行醫,最為厭戰,加上他精研醫術,最喜研究奇難雜症,尋常病症都已交給秦越診治,更不用說外傷這等粗淺功夫。
只是此次念及孫奕之與青青的救命之恩,再加上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扁鵲這等清冷薄情之人,也對這兩人有了些許挂念,終於決定先行回醫館,準備些外傷急救的藥物,好送去前方,多少也算他盡了份心力,至於這些葯能不能幫到他們,就只能看他們兩人的運氣了。
秦越雖不知他曾動了收青青為徒的念頭,但已知道齊魯吳三國大戰在即,眼見素來視錢財如糞土的神醫居然也動了供給軍需藥物的念頭,終於肯放下以往的身架賺錢,大是歡喜,彷彿看到無數錢財滾滾而來。
只是這大批量製作,絕非他們兩人可行,秦越正在發愁賺錢大計之時,卻正好有人送上門來。
蘇詡剛雖吳軍駐營,就收到傳信告之扁鵲在此,他久仰扁鵲之名,聞信大喜,哪裡還管什麼軍規軍紀,立刻收拾了東西就匆匆入城,照著送信之人所說,直奔扁鵲的醫館拜訪。
沒想到他這邊剛送進去拜帖,秦越就喜上眉梢地將他和隨侍一同拉進了醫館,扁鵲只抬眼看了他一下,便丟給他一支竹簡,不容置疑地說道:「去照方買葯來,兩日之內,配齊一萬份傷葯。」
蘇詡手忙腳亂地接住竹簡,打開一看,竟是一份傷葯藥方,不禁目瞪口呆,「神醫是……是在跟我說么?」
「不是你還能是我嗎?」秦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帶著三分羨慕七分調侃地說道:「小孫將軍曾向神醫提及蘇醫師,神醫肯將藥方給你,你還不快去準備?」
「休得胡言!」扁鵲輕哼了一聲,簡短地說道:「配齊之後,傷葯歸你。」
蘇詡立刻明白過來,神醫不但給了他藥方,還會親自幫他配藥,連這一萬份傷葯,都是為吳軍準備,他原本上門拜會只是想先打個照面,待此役過後再來請教,沒想到一來就給了他這麼大的驚喜,看來孫奕之此行的受益匪淺,連帶著他也撿了個天大的功勞。只是這上萬份傷葯需要大量藥材,時間緊迫,他也只能先謝過扁鵲,便匆匆告辭前去準備。
他作為隨軍軍醫,自是知道這傷葯的好壞關係一軍士卒生死存亡,對此戰影響重大,他平日配置的傷葯藥效也算不錯,可方才粗粗一掃扁鵲給他的藥方,便覺得眼前一亮,他也不是未曾想過改良傷葯,可從未有如此大膽配藥的思路,不但簡化了所需藥草,磨製成藥粉,敷於布條之上,隨時可用,止血包紮一物兩用,還方便攜帶,遠比那些葯散藥丸製作簡便,使用方便,若是能讓全軍配備,作戰之時,便可節省不少人力和時間,不知能多救下多少人命。
從被家族漠視遺忘,到孤身出走遊歷,學醫隨軍,甚至還兼職仵作,蘇詡見過無數人在面前死去,早已練就波瀾不驚的心境,此刻卻變得無比火熱。他讓孫奕之找扁鵲醫治青青的離魂症,原本也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讓他姑且一試,卻沒想到他不但找到了人,還給他送來這樣一份大禮。
只是不知,憑藉此功,吳王能不能免去他先前抗旨助逆的罪名,讓他可以重歸軍中。
他並未打算將此功算在自己頭上,哪怕孫奕之如今被吳王追捕,甚至還牽連到不少軍中孫氏門下將領,他依然希望,大王能看到孫家的忠誠,若是此戰能大獲全勝,有此功勞,他也可以替孫家求情。
此番吳王夫差親自領軍出征,坐鎮中軍,分由大夫胥門巢、王子姑曹、展如指揮上下右軍。蘇詡知道王子姑曹昔日與孫奕之交好,眼下他既需要人手幫忙買葯買布,又要考慮如何向吳王說明,以他的身份根本見不到夫差,也只能找王子姑曹代為陳情。
王子姑曹一聽就忍不住擊掌大笑,說道:「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奕之在此,既有他暗中相助,此戰必勝。只是傷葯事關重大,我先派人與你同去買葯製藥,等此戰過後,你寫份條陳,我代你轉呈大王便可。」
「為何要等到戰後?」蘇詡雖醫術精湛,但一直被家族排斥在外,從未受過世家正統教育,反倒不如王子姑曹精明果斷。
王子姑曹知他脾性,也不瞞他,坦言說道:「辟邪死後,大王對奕之頗為忌憚,連太子友也受累被禁足宮中。你若現在告訴大王,這傷葯是他請人送來的,只怕大王會以為他圖謀不軌,不但不肯收葯,只怕連你也要受罰。」
蘇詡愕然地看著他,火熱的一顆心瞬間冷了下來,木然說道:「孫家三代忠良,多少男兒都為國捐軀,奕之就算抗命,也只是幫了伍相國一家。若非大王苦苦相逼,他又怎會逃亡至此?你也看到,他就連流亡在外,都不忘為國謀划,這等赤膽忠心,大王難道就看不到嗎?」
「看到又如何?」王子姑曹長嘆一聲,說道:「大王更看重的,是吳國的霸業,先前大將軍和伍相國都勸阻大王出征,如今大王統攬軍政,無人再敢勸諫,十萬大軍至此,此戰絕不容有失,奕之上次在宮中鬧事已成大王心結,大王又怎肯信他?若是因大王一時猶豫懷疑,耽誤了製作葯布,這一戰下來,還不知要多死多少人。相信就算奕之在此,也不會因為求功心切,還罔顧將士生死。」
他深深地望著蘇詡,這一番話說得鞭辟入裡,再切實不過,讓蘇詡無言以對。
以夫差剛愎自負的性格,就算知道這傷葯是真的有效,一旦知道與孫奕之有關,在心結未解的情況下,只怕不但不肯論功行賞,反倒會因此遷怒於人,根本不容他們製藥救人。
對他而言,此戰必勝,勝利才是他最好的證明,證明孫武和伍子胥都錯了,唯有他的選擇,才是最正確,才能讓吳國成為諸侯國之首,成就他的一世霸業。
至於稱霸之路上會有多少人犧牲性命,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孫奕之肯在這時向他傳信,並提前跟扁鵲提及他,還請託這位當世神醫提供了如此絕妙的療傷之術,卻始終不肯露面,顯然是早已算到夫差的性格脾氣,此舉只是為了減少吳軍將士的死亡,而非向吳王求饒將功折罪。
「還是你說得對,」蘇詡自嘲地一笑,輕嘆道:「倒是我想得多了。以奕之的心性,根本不會在乎這些身外之名,若是我當真這樣做了,只怕他非但不會領情,還要怪我多事……」
孫奕之並不知道扁鵲在後方為他做了那麼多事,只是在收拾了田聞一番后,又搜集了不少齊軍內部的消息,算計著吳軍的行程,開始了他的新計劃。田盤帶著手下,在他的指揮下,與小股魯軍在博城之外交手了幾次,均大獲全勝,若非對方依靠城牆,他早就將此地夷為平地,搶下此役的頭功。
等到國書和高無丕終於抵達艾陵一帶之時,魯軍聞風而退,田盤連下博贏兩城,正是志滿意得之時,就等著吳魯兩軍前來一戰。
艾陵方圓十里之中,布滿齊軍營帳,上有湛空青雲,下有萋萋艾草,如此浩瀚蒼陵,就連陽光與空氣中,都充斥著兵甲煞氣,等著這一戰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