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聞夏殷衰(1)
「顓頊玄宮真的……真的在裡面?」
就算先前有過這種猜測,一定到確定的消息,孔丘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抖著鬍子,熱切地問道:「何時可以進去一觀?」
公輸盤一看到他,立刻就矮了三分,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禮,滿心歉疚地說道:「弟子無能,還是靠這位姑娘才找到關竅之處,怕是還需要一些時間破解機關,方能找到入口,還請聖人恕罪。」
蘧伯玉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不忍地說道:「你不用著急,玄宮機關素來兇險,要小心開啟,千萬不可急躁莽撞。玄宮封閉已有千年之久,我們等得起。」說罷,他拉著不情不願的孔丘朝外走去,邊走邊說道:「你在這兒,讓那孩子擔驚受怕的,難免分心,不如進去與老夫手談一局。」
孔丘雖心急,卻也知道他說得有理,便從他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袖,說道:「就你那棋藝,今日還要老夫讓你几子?」
兩人拉拉扯扯地回昭陽殿,公子朝急忙派人跟上,自有人去安排服侍兩老之事,他緊緊地跟在孫奕之身後,盯著青青和公輸盤,怎麼也不肯錯過這個開啟千年玄宮的關鍵時刻。
公輸盤看著孔丘和蘧伯玉離開后,壓力一松,總算能開始正常工作。青青則是剛剛找到新玩法的樂趣,順著方才發現異狀的那塊石磚,挨個將它周圍的石磚都敲了好幾遍,方才失望地嘆氣。
果然只有那一塊石磚後面是空的。
公輸盤則是從周圍測量了這面石牆的尺寸,每塊石磚的大小,甚至還從磚縫中刮下一些細小的白色粉末來。他隨身帶著一個木箱,裡面是他剛剛重新才買定製的一套工具,其中有個極薄的尺刀,沿著石縫緩緩插進去,便能測出這石磚的厚度。
只是他也不知這石磚後面的機關是何種機關,每一個動作都極為小心,饒是如此,切割完那塊石磚四周的石縫,他的額上和後頸間都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青青見他如此辛苦,不禁躍躍欲試,「盤哥,我來試試?」從他教她聽音辨物開始,她對他的稱呼,就從先前的阿盤變成了盤哥,雖說是鄉野慣常的稱呼,孫奕之聽著卻極其不順耳。
公輸盤抹了把汗,搖頭說道:「姑娘你力氣大,只怕一尺就捅穿了石縫,若是觸動了裡面的機關,反倒麻煩。」
青青一聽,皺起眉心,有些懊惱地說道:「那我能幹什麼?」
孫奕之嘆了口氣,拉著她後退了一步,說道:「你就跟我一起,站這裡,等著。」見她一臉的不服氣,他無奈地說道:「阿盤自己能行,我們別添亂讓他分心,已經是幫忙了。」
「我才不是添亂!」青青撇撇嘴,指著那塊石磚,不服氣地說道:「這裡還是我發現的呢!」
孫奕之知道她是初得了新技能,正在興頭上,自是不甘就這樣在一旁無聊地等著,只是公輸盤這會兒幾乎半張臉都貼在石磚上,用枚小錘輕輕敲打著石磚,專心致志地傾聽裡面的迴音,壓根沒注意到他們這邊。他只能拉著青青朝一旁走了幾步,低聲說道:「既是如此,不如你也教教我,我陪你再去找找有無其他關竅?」
「好啊!」
青青興緻勃勃地點頭,領著孫奕之到另一處坑壁,指著那面尚未清理乾淨的石壁,說道:「盤哥是用木槌,我是用手敲,你也可以試試用手。我方才試過,用手敲的時候,以內力傳入其中,仔細聽,就能感覺到裡面的結構變化。你聽——」她湊到石壁前,屈指一敲,石壁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上面的一層浮土都被她敲得震落下來,露出裡面的牆面,她一看,不由驚呼一聲:「咦?這裡有畫!」
浮土落下后,石壁露出了部分本來面目,並非先前那樣的石磚牆壁,而是一整幅壁畫。
只是這幅畫,不同於先前他們曾經看到的任何一幅。
畫面中,兩個形象古怪的男子,一站一跪,站著的,雙手高舉,掌中托著的,彷彿青天白雲。而那跪著的,雙手撐地,全身肌肉噴張,似乎用盡全力,在跟地面較勁。
兩人面目猙獰,衣不蔽體,露出渾身上下虯結的肌肉,顯示力大無窮,然而一托天,一振地,天地之間,尚有仙鶴遠去,走獸狂奔,顯然受驚而逃,遠離此地。
青青不懂得這些典故,便問道:「這畫的是什麼啊?力士么?」
孫奕之面上浮現出古怪之色,輕輕地搖搖頭,說道:「這畫的應該是顓頊大帝命重、黎絕地天通之事。」
「什麼意思?」青青一臉迷茫,不解地追問:「這與玄宮有關嗎?」
孫奕之點點頭,說道:「上古時期,傳說人神共處,世間常有神跡,凡人皆可祭祀神靈,以求庇佑。然民神雜糅,不可方物,顓頊繼位之後,便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火正黎司地以屬民。自此天地隔絕,人神鋒利,無相浸瀆。祭祀之事,便由玄宮全權執掌。」
青青聽到此處,方才點了點頭,了悟於心,「原來如此。那畫上這兩人,便是那個什麼重、黎了?他倆能絕地天通,放在這裡,豈不是大材小用?」
她隨口一說,渾然無意,孫奕之腦中卻靈光一閃,也顧不上那石壁上厚厚一層泥土,學著她先前的都舉動,連敲帶掃,將這面石壁敲了個便,連上面的泥土灰渣都清掃的乾乾淨淨,終於能看清楚整幅畫面了。
孫奕之著重敲打了一番畫中兩人的手腳,卻毫無反應。
青青也上前試著送入內力,查探了一番之後,方才失望地搖頭說道:「這後面是實心的石壁,並非機關。」
孫奕之後退了幾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壁畫,他少時並不愛讀書,尤其是那些禮教規矩,反倒是對那些傳記史書頗為喜愛,好在孫武雖待他嚴厲,卻也不曾少了他的書看。三皇五帝之說,他早已看過多遍,只是那時候對三皇五帝並不感興趣,反倒是更喜歡蚩尤刑天一類。只是那些傳說太過誇張,他也就當個興頭看看,並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那些傳說中的人,似乎已近在咫尺,他卻找不到更進一步的辦法。
這裡面沒有機關,那畫中呢?畫中可以玄機?
他的視線對上了畫中人,火正黎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撐地,整個人猶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強弓一般,正拼盡全力將地壓下三分。然而他的眼神只看著地面。而南正重卻正好是雙手托天,目視前方,與孫奕之對了個正著。
這些壁畫都極為粗陋,畫中人不過寥寥數筆,刻於石壁之上,卻極為傳神。從兩人用力時鼓起的肌肉,到竭盡全力時那咬牙切齒的表情,讓人一看便已熱血沸騰,恨不得能重回那個時代,與這些傳世英雄並肩作戰。
南正重的眼睛不過只畫了三五筆,可孫奕之一對上那眼神,就感覺到一股森森寒意,那種全無人情,冷漠到極致的眼神,便是毫無殺氣之時,已能讓人心神俱寒。
孫奕之心中一動,下意識地閃了閃身,轉頭順著南正重的視線望去。
陷坑中塌陷下來的石像和樹木都已被清理出去,視線一覽無餘,從他們這裡,筆直地朝對方望去,便可看到,對面就是正在用各種辦法嘗試解開機關的公輸盤和公子朝。
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孫奕之從不相信什麼巧合,看到南正重的視線所對正好是公輸盤,便低頭循著火正黎的視線望去,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地面,哪怕此刻已是變為白骨的巨蟒和蚌殼。
他拔出劍來,放在火正黎眼睛的部位,筆直地對下去,正是一堆蚌殼蟒骨。
也不知千年之前,那些人從何處找來這麼多的白色蚌殼,又密密麻麻地排成了龍圖的鱗片,哪怕經歷千年封存,都依然純白無暇。
青青一看他的眼神,便已知道他的心思,乾脆地順著他劍鋒所指的方向,上前撥開那些礙事的蚌殼,露出下面的……石板!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嘆道:「這麼多的石板……要用多少民夫勞役啊!」
孫奕之倒是有些意外,說道:「帝丘少山,多丘陵沼澤,這些石板,應該是從泰山而來。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其實這些築造宮殿,修葺陵墓之事,亦傷了不少尋常百姓。昔日夫差單為建造館娃宮,便驅使上萬民夫日夜操勞,也足足蓋了三年。那些工匠民夫,只怕能活著回去的,十不存一。」
青青一陣黯然,民夫一事,是她永遠無法忘記的痛。
若非夫差徵調民夫和鑄劍師,她阿爹就不會被抓去受苦,最後還葬身異鄉,屍骨無存。故而她才會千方百計地幫著范蠡對付那吳國欽差,只為讓更多的越國百姓免於此難。可她卻沒想到,卻因此失去了相依為命的阿娘。
她惹來的禍,自己沒事,卻禍及家人。
正因為如此,她極其憎惡那些飽食民脂民膏的王侯將相,看到這陷坑竟然是個石室,而這石室竟然全是用青石板鋪地,夜明珠照亮,如此大手筆之下,不知有多少民夫的屍骨埋葬在這恢弘大氣的石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