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於今國猶活(5)
「這……」
青青要不是還掛在上面,真有種扶額的衝動,現下不能抽手,只能無奈地朝下望著那兩人,問道:「怎麼辦?」
「沒事。」孫奕之看到她鬱悶的神情,笑了笑,說道:「若是有事,當初你的劍插進去的時候,早就出事了。既然能撐到現在,說明這個方向並非機關……」
「是倒置!」
魯盤忽然截口說道:「應是天璇、天樞二星相連,五倍之遙,方為北極。」他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那幾顆星的位置,朝那邊望去,果然在另一側的石壁上,看到一個魚形的圖案,他心中一動,立刻投出了手中剩下的幾支箭,只可惜距離有些遠,每一支射中目標,不由氣得頓足不已,叫道:「孫兄,看那個魚形圖,你來試試——」
他的話音未落,孫奕之已經順著他投射的方向,看到了那個寸許長的小魚圖案,微微一眯眼,舉起一支箭稍稍瞄準了一下,便用力投射過去。
「叮——」
這一次的聲音格外清脆,有如金鐵交鳴之聲,三人眼睛齊齊一亮。孫奕之搶著將魯盤拉到身後,俯下身子,生怕再來一輪暗箭齊發,青青則手腳並用地撐住身子,緩緩地拔出血瀅劍來,以防萬一。
箭尖不偏不倚起射中了那隻魚形圖案,整隻小魚都向下沉了一沉,一陣暗沉悶啞的轟轟聲忽地從後面傳來,青青卻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她拔出血瀅劍之後,整個人大半力氣都掛在那面石壁上,石壁忽然一滑動,她用力過猛,來不及收回,便整個人一頭朝著那剛剛露出的一道石縫栽了進去。
「青青!——」
孫奕之聽到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回頭,就看到青青失去重心栽進石縫中,頓時一驚,也顧不上魯盤,便直衝過去,那面石壁緩緩開啟,他連想也未想地沖了進去,方一進去,腳下一絆,便摔了下去,觸手摸到個溫軟柔韌的身軀,原本可以避開的手一下子用力將她抱住,急切地問道:「青青,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沒……沒有……你先放手……」
青青只覺得臉上發燙,渾身發軟,以往誰敢對她動手動腳的,不被她打個半死都算好的,可這一刻被他結結實實地抱在懷中,她居然連推開的力氣都沒了,真不知剛才那一跤摔得怎麼就那麼丟臉,若非此刻石門尚未完全開啟,這裡面還是一片漆黑,肯定會被人看到她面紅耳赤的樣子。
孫奕之先捏了捏她的腿,確認她沒摔到骨頭,剛鬆了口氣,忽然發覺她渾身都顫抖了一下,觸手之處都熱得發燙,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著帶著幾分古怪,他又忍不住擔心起來,緊張地問道:「真的沒事嗎?你身上這麼燙……」
她又哆嗦了一下,咬著牙,才沒讓自己發出聲來。
「你們沒事吧?」魯盤舉著火摺子跑了進來,關切地喊了一聲。
他一進門,整間石室都明亮起來,孫奕之一下子看到自己的手所放的位置,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她跟著一顫,他頓時明白了她身上怪異現象的原因,立刻縮回手來,好在他背對著門口,沒讓魯盤看到方才的動作,急忙站起身來,說道:「沒事,青青摔了一跤,不要緊。」
他一收回手去,青青立刻翻身而起,背對著兩人,裝作打量這間石室的樣子,根本不敢回頭讓那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儘管如此,孫奕之還是能隱約看到她挺直的後背上面,哪怕在微弱的火光下,都紅得透明的耳廓和後頸,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輕輕地笑了一聲。看來,她終於長大了,懂得害羞,可見她心中有他,方才會如此反應。想起來,當初這丫頭在無名島為他療傷時,將他扒光丟進葯泥時,都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反倒讓他郁悴得沒轍。
魯盤不知這兩人在想些什麼,只當他們得被這石室中畫壁震得一時無語,他同樣被那石壁上的壁畫吸引住全幅心神,也顧不上去看那兩人的反應,舉著火摺子順著石壁朝裡面望去,不禁咋舌不已。
「這……這才是真正的玄宮入口吧?」
他們如今身處的地方,說是石室,倒不如說是一座殿堂更為恰當。
入口處的石門業已全部開啟,身後寬達百尺高逾丈余的石壁上,皆是滿壁的巨幅石刻壁畫。那壁畫上,有先前曾經在陷坑石壁上見過的,也有些全然陌生的。
從門口開始,有巨人頂天立地,托起日月星辰,繼而有人獸大戰,其中最讓人矚目的,是領頭那人,竟是半人半蛇,上半身是個雄偉的男子,下半身卻是帶著鱗甲的蛇身蛇尾,手中執一桿長矛,正與狂獅猛虎惡鬥。
孫奕之雖出身行伍之家,卻自幼好學,孫武也對他刻意培養,不惜重金收集各類古籍,甚至每次出征之時,收回的戰利品中,但凡有竹簡古書,都一併帶回來與他。加上後來又師從孔丘,研習周禮之餘,更是將孔丘當年編著的《春秋》背得滾熟,自然知道,這石壁上刻畫的,便是當年三皇五帝的功勛之事。
從伏羲到神農、軒轅,從顓頊出生到繼位,從上古人神合一,到絕天地通,著石壁上刻畫出那個時代里,無數人生生死死,與天斗,與地爭,終於開創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他們面前,靠著十二根石柱撐起的石廊之中,那兩扇高達數丈的巨大石門,便是這傳說中顓頊一手創立的玄宮秘殿之門。石門上那兩隻巨大的青銅獸頭口含銅環,雙眼半開半合,似乎正在打量著面前的不速之客,上面雖然根本看不到上鎖之處,卻也讓人無法輕忽,貿然上前。
魯盤看得雙目含淚,痴痴地從那門廊到石柱,從壁畫到門獸,每個部位每個細節都捨不得錯過,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孫奕之回過神來,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問道:「你進來時,外面的地道可曾合上?」
「啊?不曾!」魯盤一驚,立刻反應過來,先前才等了那麼一小會兒,衛王已迫不及待地又讓人下來,結果那些人不知怎麼觸動機關,尚未下來便已血流滿階,這會兒過了半天,都不見動靜,若是那地道仍未合閉,不知衛王會不會再派人下來。
「我去看看吧!」青青臉上的熱度尚未褪去,乾脆主動請纓,不等他們回應,便低著頭,一溜煙躥了出去,動作快得彷彿背後有無數餓狼在追著攆著。
孫奕之本想叫住她,但見她這般摸樣,也知道攔不住,只是輕輕搖搖頭,便隨她去了。
「阿盤,你先看看,這門能不能開?」
魯盤點點頭,先從隨身帶著的包袱里取出一根細長的鐵管來,分節拉長后,一邊在地面輕輕敲打點擊,一邊緩緩地朝石門那邊走去。孫奕之也不敢亂走,只是重新邊看邊數了數身後那兩面石壁上的壁畫,上面的記載大多以顓頊為主,從他出生到受命於黃帝輔佐少昊,擊敗共工氏,一統天下。
顓頊一生的傳奇,為五帝之首。少昊為鳳鳥之子,而顓頊則為龍痕所感,得黑龍負玄玉圖而生,受命於天,由此創建玄宮,絕天地通,以自身為大巫,祭祀鬼神,禁絕民間占卜通神之術,使人神分隔,百姓安於耕種,墾荒開田,戒絕昔日耽於占卜只求鬼神不問農事之癖。
在孫奕之看來,顓頊相當有眼光,看出昔日黃帝、少昊統治時期,因巫醫盛行,百姓盡皆信奉鬼神,終日以占卜行事,結果就全等著占卜吉凶,吉則坐等其成,凶則坐以待斃,根本無心耕種捕獵,導致人心惶惶,非但民不聊生,還容易被人誤導利用。
於是顓頊就先以天命說奪得帝位,再用手中權力分離神權,牢牢地將祭祀之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讓百姓安心耕種生活,由他親自侍奉鬼神,代天行事。如此一來,民心安定,方能提高生產效率。正如孔師曾經說過,此舉名為人神之分,實為心力之別。自此勞心者以神權代天行事,而勞力者困於農田,受治於人。
顓頊定都帝丘,一統天下,劃分兗、冀、青、徐、豫、荊、揚、雍、梁九州疆域,定星圖、創曆法、造弓箭,其智深如海,聰慧縝密,在位七十八年,有人說他享壽九十八歲,也有人說他假死遁世,羽化成仙,仍在玄宮之中三百餘年,直到其六世孫大禹治水,創建夏國,方才安然離世。
無論傳說是真是假,顓頊將當年所有與鬼神占卜祭祀有關之書,盡數封存於玄宮之中,而其中有多少秘藏,無人能知。隨著他的離世,留下的傳說,玄宮便成了世人眼中的聖地。只是隨著夏商敗落,千百年來,大巫的身影漸漸在世間淡出,無人知曉昔日的玄宮,是如何溝通天地,醫治百病,讓幾代帝皇,都享壽百年左右。
就連孔師都曾說過,人生七十古來稀,自大巫絕跡,武王興周,大封諸侯一來,數百年間,君王諸侯享年最高者,也不過七十有餘,大多不過四十上下,便已英年早逝。
拋開玄宮中其他秘藏不提,單是大巫醫術這一項,就足以吸引所有人。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帝王將相乎?
他們有權有勢,比尋常人更加惜命,也更想得到這玄宮中的秘藏。
青青一踏出石室,便感覺到外面的血腥氣越發濃重起來。先前石階上流淌的鮮血已經幹了一層,變成了暗紅色,可從上面又流下來幾股,沒過了原本潔白無瑕的石階,自上而下,緩緩流入她面前的石板縫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