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川上風雨來(5)
有了上次給孟孫何忌解毒的經驗,加上去吳越收集到的材料,扁鵲本就對這蠱毒有了些許把握,後來青青和孫奕之又將玄宮中所獲的有關巫醫部分的龜甲都拓印給他研究,此次給白尹解毒時,比上次順利了許多。
白尹中毒時間短,尚未深入肺腑之中,待放血刺穴熏蒸驅毒之後,面上的黑氣已淡了許多,雖然尚未蘇醒,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奄奄一息的模樣,總算讓人鬆了口氣。
扁鵲額上也沁出了一層薄汗,卻不敢放鬆,小心地照看著那巨瓮下的火勢,保持瓮中藥湯的溫度,既不能過大將人給煮熟了,也不能過小無法熏蒸出他體內的毒素,直到白尹忽然身形一晃,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那黑血噴落在瓮外的地面上,裡面竟隱隱有隻拇指大小的蟲子在蠕動,讓人看著就感覺無比噁心。
秦易一看,正準備一腳踩上去,卻聽扁鵲疾呼一聲,「別動!」
說著,扁鵲從瓮下的火堆中抽出兩根著火的木柴,朝那蟲子扔了過去,那蟲子剛要從血污中爬起來,被柴火砸中,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聲,一股焦臭的氣味散發開來,那蟲子在火中掙扎了幾下,終於被燒為灰燼。
離鋒看得真切,沖秦易說道:「還不謝過神醫救命之恩,若非神醫喊住你,你這會兒也跟白尹一樣了!」
秦易看了眼半死不活的白尹,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向扁鵲行了一禮,說道:「在下一時莽撞,險些壞了大事,多謝神醫相救!」
扁鵲輕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是不想再救你,才不讓你送死。這人沒事了,半年之內不可行房,好生調養一月便可。以後別沒事招惹那些越女,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越女?」離鋒微微一怔,看了眼孫奕之,問道:「神醫何出此言?」
扁鵲瞥了眼孫奕之,孫奕之會意,苦笑了一聲,替他說道:「神醫所說的,並非尋常越女。而是一些被俘或被販賣的南越女子。其中有部分越女出身巫蠱之鄉,身懷蠱毒……」
他只是點到為止地說了一下,離鋒便悚然一驚,明白了過來,立刻轉向秦易問道:「去查一查,白尹何時接觸過越女,哪女子如今何在,從何而來,速去!」
秦易應諾而去,孫奕之卻搖頭說道:「這蠱蟲已死,那女子應該也活不成了。你們慢慢查,我先送神醫回去,告辭!」
離鋒也不打算留他,只是命人備下一份厚禮,送予扁鵲,然後親自將兩人送出門外,方一回來,便見秦易急匆匆地過來回稟道:「啟稟公子,那越女是趙毋庸送予白大人的,大人病發之前,那越女就已經死了。」
「死了?」離鋒皺起眉頭,問道:「怎麼死的?」
秦易遲疑了一下,看了眼剛剛被人從葯瓮中撈出來的白尹,壓低了聲音說道:「回稟公子,是白大人……一時失手,那本不過是個玩物……」
「住嘴!」離鋒的臉色發黑,狠狠地瞪了白尹一眼,說道:「將他拖下去,等他醒來之後,重責三十鞭!出使在外,竟敢如此放肆,簡直丟盡我大秦的顏面!」
「是!」秦易見他如此惱怒,也不敢再為白尹求情,只得應聲退下,讓人將白尹趕緊拖了下去,免得讓公子越看越生氣。
離鋒看著他們留下的葯瓮,還有地上那灘黑血里的蟲灰,沉默良久,方才對身邊的隨風說道:「你去查一查,趙毋恤為何突然送人給白尹。還有,孫奕之和扁鵲,為何來得如此之快?」
他和江十三有事相商,在外面的酒樓用過晚膳方才回來,孫奕之本該在他的新居里,卻忽然帶著扁鵲趕來,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讓他不得不多想了想。
隨風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要查這酒樓中發生之事容易,可在邯鄲想要查趙家的人,並非易事。秦晉兩國雖素來交好,卻也免不了會有些摩擦,他也是看準了晉國如今要與吳國爭奪中原諸侯霸之位,急需外力相助,才會懇求父王派人前來趙家求親。
可沒想到,孫奕之竟然那般快手快腳,就連青青父母的葬禮都未能阻止兩人定親之事,完全不像趙氏一貫的風格。這其中若是沒事,那才真是奇怪了。
趙家絕無理由來對付他,他們想要穩住晉國好容易得回的安穩,聯合強秦方為正道,絕無可能利用越女來刺殺白尹,引起兩國爭端。
他想不通,孫奕之也同樣想不通,怎麼想,也不明白趙毋恤為何會送個有問題的越女給秦國使臣。
趙毋恤這邊剛收到秦使出事的消息,也嚇了一跳,再派人去問之時,方知白尹竟是被他送去的越女下毒行刺,若非扁鵲尚未離開,這次就險些鬧出大亂子。
饒是如此,他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匆匆地命人先準備了些上好的藥材和補品,然後便匆匆趕去探望離鋒和白尹二人,想要為自己洗清嫌疑,以免給趙家招來麻煩。
離鋒一聽趙毋恤親自趕來致歉,便讓人將他領了進來,冷著臉問道:「趙將軍來得正好,不知將軍為何突然送了個越女給白尹大人,害得他險些丟了性命。」
趙毋恤苦著臉說道:「公子明鑒,在下只是應白大人所求,才命人去找了個越女送來。那越女本是越王勾踐派人送來的禮物,在下實不知其中竟混進個姦細來。」
「你說是白大人讓你替他找個越女的?」離鋒眉心緊鎖,牙根都被咬得生疼。這個白尹,平日里不學無術,就知道吃喝外樂,全然沒有白家的家風。也正因為如此,正事他都做不了,此番出使晉國求親之事,方才會落到他的身上,卻沒想到,他到了晉國,竟會變本加厲,做出這等事來。
趙毋恤點點頭,苦笑道:「越女西施被吳王夫差獨寵後宮,美名遠播,白大人有此興趣倒也正常,只是沒想到,那女子看似弱不禁風,竟然包藏禍心!公子,那女子如今身在何處。」
「死了。」
離鋒冷冷地說道:「南越之人善用蠱毒,莫非趙將軍也不知嗎?」
「死了?」
趙毋恤心下一沉,這死無對證,他想要找出真兇也絕非易事,只是這嫌疑人里,如今最顯眼的,就莫過於他了。
離鋒看他臉色變幻莫定,便寒聲說道:「人是趙將軍送的,如今出了事,就請趙將軍儘快找出兇手,以免耽誤了我等的行程。」
「公子要走?」趙毋恤一聽,連那兇手之事都丟腦後,急忙問道:「公子不遠千里到邯鄲一行,怎麼多玩幾日?若是公子不嫌棄的話,在下可派人陪同……」
「不必了。」
離鋒輕哼道:「趙將軍又不是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既然事已不成,我等留在此地也是浪費時間……」說著,他轉身便要拂袖而去,急得趙毋庸急忙上前一步,攔在他面前。
「此事是趙某一時大意,不了解青青的性子,方才被孫奕之與她的詭計得逞。如今青青尚需守孝四十多日,還請公子靜候佳音,她如今這門婚事,定然不成!」
離鋒一震,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也聽說過青青與趙毋恤夫婦上次翻臉之事,卻沒想到兩人竟鬧得如此僵硬,趙毋恤也算是趙氏的一世之才,也是青青的叔父,侄女定親,他不但不給予祝福,竟然還在背後如此毫不客氣地吐槽甚至說是詛咒她的婚事,真不知安得什麼心。
只是此事明顯是趙毋恤想要討好於他,方才特地來解釋求情,他原本以為離鋒定然會因青青定親之事勃然大怒,卻沒想到離鋒人雖冷淡,卻並未因此而遷怒於他,倒讓他又漲了幾分底氣,便將一個秘密告訴了離鋒。
離鋒聞言也不由大吃一驚,他怎麼也沒想到,堂堂晉國第一世家,竟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事一旦揭穿,孫奕之和青青的婚事,還真是難以成事。
這種落井下石趁虛而入之事,絕非君子之風,他剛剛才想要以君子之爭來面對孫奕之,以謝他帶扁鵲來救治白尹之事。可沒想到,趙毋恤會丟了個如此之大的秘密給他。
「清風山莊之事,原來是你們所為!」
趙毋恤乾咳了一聲,略有些尷尬,強笑著說道:「孫武若是活著,這吳國就等於一隻猛虎,隨時都會撲向中原諸國,我們這也是未雨綢繆。更何況,我十九哥便是死於吳國……青青與他,原本就有父仇在身,就算再多這一樁恩怨,也算不得什麼。」
「父仇?」離鋒一怔,他當初遇見青青之時,青青便是要去找清風山莊的麻煩,只是後來見她與孫武一見如故,孫武甚至將兵書和劍法都交給了她,怎麼也不像彼此有仇之人。
趙毋恤說道:「我那十九哥,便是青青的父親。當初他奉命潛伏在越國,後來被送去吳國鑄劍。他是我們趙家子弟,能拿得住他的,吳國並無幾人。他是因鑄劍而亡,這劍,便是孫武讓他鑄造,只可惜,最後功敗垂成,我十九哥才會以身祭劍,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