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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瘋狂的蟲草

  一、大酒店,蟲草王

  西平市位於號稱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入夜,該市的一座五星級大酒店裡,人來人往,熱鬧異常,因為一年一度的「鬥草」大賽就在這裡舉行。


  所謂「鬥草」斗的就是出產在高原上的特有貴重藥材——冬蟲夏草。相傳,這是種很奇特的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內含強效抗癌作用的蟲草素。蟲草價格以公斤計,普通等級的一公斤能賣到10萬以上,是名副其實的植物黃金。「鬥草」是當地蟲草界舉辦的地下賽事,每年年初舉行,目的是選出分量最重的「蟲草王」,然後當場拍賣,藉此為蟲草事業營造聲勢。


  今年已是第二屆,去年第一屆時,勝出的「蟲草王」每公斤只有800株蟲草,也就是單株平均125克。據專家研究,隨著蟲草單株重量的加大,抗癌效果以幾何級數增長,所以蟲草王的價格也是高得出奇,去年的拍賣紀錄,是一公斤55萬。


  本屆蟲草王大賽更為激烈,最後勝出的蟲草王,一公斤700株,單株重143克。接下來,眾多富翁老闆開始競拍今年的蟲草王,當價格飆升到6255萬的時候,一個夾雜洋味的男聲響起來:「90萬。」包括拍賣師在內,在場的眾人都嚇了一跳。一是這個價格高得離譜,二是這場賽事,還是頭一回有外國人參與進來。


  見無人競爭,一位高瘦的外國男人遞上密碼箱。裡面整整齊齊,碼著90萬現金。這也是地下賽事的規矩,無論是參加「鬥草」人員,還是競買者,都無需表露身份,任何人不得詢問對方姓名資料。交易遵循現金原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出了酒店概不認賬。


  老外笑嘻嘻地接過裝有蟲草王的袋子:「我屬於一家國際製藥公司,我們新研究出一種特效抗癌藥配方,需要最大最好的冬蟲夏草,如果明年的蟲草王能達到一公斤500株的話,我願意出價150萬,而且不限量。」說畢揚長而去。


  這話一出口,賽場頓時一靜,靜得能聽見各自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等老外一走,又忽然人聲鼎沸。大家都意識到了:蟲草的價格要瘋了,經營蟲草的人也要瘋了!


  最為興奮的是角落裡的三個人,本屆蟲草王就是他們拿出的,當然這個秘密除了主辦方,沒有人知道。這三人一個是草原牧民打扮的中年男子,一個是手指斷了一截的胖子,還有一個是面容枯瘦、目光如鷹的老者。這時老者正在打手機,興奮得語調都在顫抖:「報告大老闆,這一屆我們又贏了,而且據國外買主說,明年他還會給更高的價格……」電話打完,卻一臉沮喪地對另兩人說:「大老闆說了,那種事暫時誰也不可以做,而且凡是跟蟲草交易有關的,一律先跟他請示!」


  牧民跟胖子面露詫異,不由罵了幾句髒話。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正冷冷打量著他們。


  二、高原夜,神秘客

  夕陽照在玉果草原上,尼瑪次仁停住手裡的小鏟。看看小筐里,只是灰不溜秋七八株蟲草,他不由嘆了口氣。記得上兩年的玉果草原可不是這樣,隨便一天就是百八十株,一個月光景,採到兩公斤蟲草,他賣給結廬鎮的表弟李津,足足拿了16萬。如今蟲草越采越少,在國外讀書的兒子又寫信來要學費,真是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妻子卓瑪喊起來:「快來看,我找到寶了!」次仁趕緊跑過去,一眼就看見長達20厘米的蟲草桿,這株蟲草大得超乎想象。他用小鏟把蟲草周圍的土挖松,然後用手捏住根部,輕輕一搖,整株蟲草就出了土,露出下部圓滾滾的半僵的蟲子。卓瑪飛快地用手比了比蟲體,8厘米。兩口子對視一眼,心臟忽然狂跳起來。


  年初的「鬥草」賽事,次仁親眼目睹老外開出的價碼,一公斤500株,150萬。老天,連兒子娶個洋媳婦也夠了吧。看樣子,這株大蟲草沒兩克也差不離了,更重要的是,蟲草有群生習性,說不定這周圍還有大量同樣長的蟲草,要是能一氣挖到500株,那就是150萬!

  次仁警覺地看看周圍,要知道草原上挖蟲草的並不只有他倆,若被人發現這個秘密,多半會發生搶奪。就這一眼,他看見不遠處的長草里,一個人正舉著個圓筒狀的東西朝這瞄。


  「誰?」次仁一聲呼喝,順手抽出一柄藏刀。草叢一晃,從裡面鑽出個體格健壯,穿一件到處是兜的衣服的人來。他揚揚手裡的照相機,高聲說:「我是報社的攝影記者,來這裡拍照的。天色晚了,能不能允許我在你的帳篷里住一晚?」次仁準備連夜挖找蟲草,有陌生人在附近當然不放心,便搖頭說:「對不起,我帳篷里沒地方。」


  那人笑呵呵地從兜里掏出一瓶酒來:「沒地方也行啊,咱就席地而坐,喝酒喝到天亮。」次仁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杯中之物,不由說了句:「那好吧,我這裡還有點下酒菜。」


  兩個男人酒杯一端,就近乎多了。那人自我介紹說叫鄒勇,是報社記者,很早就聽說過冬蟲夏草的神奇,所以趕到草原上想拍一組專題。接著,他拿出相機給次仁夫妻拍了不少照片,又拿出相冊請兩人看。卓瑪看見內里有張七八歲小孩的可愛圖片,就問:「這是你兒子嗎?」鄒勇一聽這話,臉色立馬變了:「是我兒子明明。他自小就失去了媽媽,一向是跟我生活。那年我去國外出差,把他託付給了我弟弟鄒信。不久,卻發現他生了很重的病……」


  卓瑪見狀沒敢再問,她把自己兒子在國外的照片拿過來,一張張給鄒勇看,既是替鄒勇散心,又是做母親的自豪:「這是我們的孩子才讓,託大老闆的關係,在國外留學呢,這是洛杉磯,這是舊金山。」鄒勇神色好轉過來,邊看邊點頭,可看到最後一張在紐約自由女神像下拍的,卻嚇了一跳,他見這對牧民夫妻喜笑顏開,便沒再說話,只是把照片翻拍了一張。


  這時候鄒勇看見帳篷頂上的小籃里,放著一束細如牛毛的竹籤。他有些好奇,就問:「這些竹籤是做什麼的?」卓瑪快人快語:「這是我家次仁的獨門手藝,把竹籤插進蟲草關節里,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有什麼用嗎?」


  卓瑪笑笑沒答話,倒是喝了酒的次仁打開了話匣子:「看你人實在,實說吧,往年我們靠畜牧業也能掙不少錢,可自打這蟲草賣出了天價,大家就都改行挖這個了。可是越挖生態越惡化,蟲草也越來越難采,回頭再養牛羊吧,草原都被挖蟲草的人翻過來了。你看今天我們才挖了幾株蟲草啊,不作假哪成?」說著隨手拿起株蟲草來,右手抓過竹籤,然後順著蟲草關節把竹籤刺進蟲體。「這樣就增了重,你就是拿放大鏡看,也看不出痕迹。可是今年,唉……」次仁想起了大老闆不讓作假的交代,不由嚇了一跳。


  這時卓瑪才看見,次仁做示範的居然是剛採的大蟲草,連忙一把奪過藏進帳篷里。掃一眼鄒勇,還好,他好像完全沒在意,只是猛地喝乾杯中酒,喃喃道:「冬蟲夏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其實專家早有論證,是蟲草菌寄生在蝙蝠蛾的幼蟲上。草出生之日,就是蟲死之時。都說蟲草是藥材之王,可有誰想過被寄生蟲子的冤屈和不幸?」說完倒頭就睡。


  次仁別看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大。見鄒勇發出一陣陣鼾聲,就跟卓瑪打亮手電筒,以挖出的那株大蟲草的位置為中心,轉著圈找蟲草。這一轉就轉了大半夜,都出去四五百米了,一株蟲草王也不見,只找到兩株小不點。兩口子這個泄氣,看來那一株只不過是偶然長出的,單單這麼一株,頂多值二百,若像往年做手腳,大老闆又不讓,今年兒子的留學費用怎麼出啊?


  兩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帳篷前,發現鄒勇不知何時已走了。怎走得這麼急?不會是小偷吧。兩口子慌忙查看,帳篷里什麼東西都在,可是那株大蟲草不見了。這東西值不了多少錢,他拿走幹什麼?直到一個月後,次仁又聽到鄒勇的消息,才發現他的確不是小偷,而是騙子!


  三、結廬鎮,大騙局

  結廬鎮地處玉果草原的邊緣,政府把附近的草原分割成塊,承包給有正式戶口的居民,居民們靠挖蟲草發家致富。鎮子上最富有的是李津,他不僅僱人採挖承包草場的蟲草,還收購別人的蟲草轉手倒賣,沒幾年就發了起來。


  這天李津正用斷了一隻尾指的左手,舉著望遠鏡監視僱工挖蟲草,保安向他報告說,有個叫鄒勇的報社記者,想進草場拍攝採挖蟲草的場面。李津一向不喜張揚,吩咐保安,在樓下設宴招待鄒勇,宴畢再告訴他,草場里住進了一窩青花蛇,為安全起見,讓他別處去拍。


  保安走了沒多久,另一保安又來報告。這回是鎮上放高利貸的小馬來了,說是貸款今天到期。小馬是今年才搬來結廬鎮的,以放貸為生。李津三月份給僱工開工資的時候,手頭沒現金,就跟小馬貸了10萬塊,說好了今天還11萬。李津打電話給會計,讓他付錢給小馬,會計回復說,現金昨天交了電費,鎮上銀行今天又盤點,現在只能開出支票。


  還沒過兩分鐘,會計的電話就過來了,聲音還帶著哭腔:「這小馬說,欠條上說的是今天還,拿了支票明天才能取到現金,就是違約。你快來吧,都要打人了。」李津火冒三丈,他叫了兩個保安,直奔財務室,一看陣勢就愣了,只見小馬仰靠在沙發上抽雪茄,身後站著八條黑衣大漢。


  在李津看來,小馬就是個小混混,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勢力。他馬上笑著跟小馬握手,說:「要現金是吧?稍等。」然後奔卧室里的保險柜,這裡有幾十萬蟲草收購款呢。結果,他發現保險柜的鎖眼裡,被人倒上了鐵水。他這個保險柜是進口的,強行打開會爆炸!

  李津的額頭立刻冒出了汗珠,他知道自己上當了。這個小馬是扮豬吃老虎,開始借錢的時候故意裝得不顯山不露水,在借條里輕描淡寫地寫上:到期需還現金,如還不了就以草場承包權償還。當時李津想,十一萬塊錢不算個啥,也沒細看條子,沒想到這一天偏偏銀行盤點,保險柜又被做了手腳,看對方這勢力,擺明了就是騙他的草場而來。


  這片草場是聚寶盆啊,哪能送給別人?想到這裡,他有了主意。在蟲草產地結廬鎮,有個多少年流傳的規矩,就是蟲草與鈔票同樣流通,買什麼東西都能用,當然還貸也能當現金使。既然小馬居住在鎮里,就得守這裡的規矩。李津當下進倉庫拿來一公斤半蟲草,對小馬說:「你也算結廬鎮的人吧?」小馬點頭。李津這才慢慢說:「那就好,希望你遵守鎮里的規矩,蟲草是可以當現金還貸的,你看這些夠不夠?」小馬顯然沒料到這一手,口氣立馬軟了:「也好,這筆交易我接受。」


  但「交易」一出口,李津先嚇了一跳!他慌忙給大老闆打電話,大老闆很不客氣地吩咐,最近有人在查蟲草的事,每一根蟲草都必須老老實實待在庫房裡!李津摸摸自己左手的斷指,知道大老闆是得罪不得的,只好收回蟲草,跟小馬說,可以用別的東西償還,比如樓下的進口悍馬車,一百多萬呢。小馬不樂意了:「我說李老闆,咱結廬鎮的規矩,蟲草抵現金,這個我不能不遵守,但是悍馬雖好,可不是現金,鎮里也沒這個規矩。」李津無奈,只好答應出讓草場的承包權。


  小馬眉開眼笑,他拿出早就擬好的轉讓書,讓李津簽字。李津正要下筆,忽然就聽一個人說:「等一等,我借錢給你。」眾人抬頭,卻是那個報社攝影記者鄒勇。


  鄒勇說:「剛才我從會計那裡知道這事了,李老闆,我受你一飯之恩,就幫你渡過這個難關。這次來我本來想採購點極品蟲草的,身邊正好有十一萬塊錢,就換你的現金支票好了。」說著跟會計要了支票,然後拽出個大旅行包來,嘩啦往桌子上一倒,大大小小的鈔票,堆了一桌子。李津大喜,握著鄒勇的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小馬狠狠瞪一眼鄒勇,然後吩咐手下,點錢。點來點去,手下報告,總共是十萬九千八百塊。小馬冷笑:「還差二百呢?」同時使個眼色,兩個手下出去把周圍的人都轟走了,他們怕再有人上來借錢,這事就黃了。


  李津摸摸兜,不由苦笑,真是二百塊錢憋死英雄漢啊。鄒勇也咧嘴:「昨天我買了條煙,沒想到就壞事了。」說著習慣性地摸煙,結果摸出一根用塑料裹的蟲草來,他大喜過望,把草遞給李津:「這個能頂嗎?快稱稱,夠不夠兩克?」


  李津是大行家,見這草雖然大得出奇,估計也就一克七八,按市價算能值一百八十塊。他靈機一動,對小馬說:「我拿個天平來,你們稍等。」說著拿著蟲草直奔卧室。不多時返回來,放下天平,把蟲草放上去,不多不少,兩克。


  小馬陰沉著臉,拿著現金跟蟲草走了。李津對鄒勇千恩萬謝,說你不是想採購最好的蟲草嗎?跟我到倉庫挑去,揀最好的。鄒勇笑笑說先不忙,他有個疑問,這蟲草他是秤過分量的,1.8克,這0.2克是哪來的?李津神秘地一笑,領鄒勇到卧室,從抽屜里拿出一瓶液體給他看:「兄弟你這回救了我,我就跟你說實話吧,瓶里是硫酸鹽溶液,只要把蟲草放進裡面一泡,然後拿出來用日光燈烤乾,就能增重,外行根本看不出來。」鄒勇大感佩服,說:「有這手藝難怪你發財了。」李津卻搖了搖頭:「你別看我在這裡吆五喝六,其實還得聽大老闆的。剛才大老闆吩咐,今年不許干這個,就是蟲草交易,沒他批准也不行。」


  鄒勇看著他,似笑非笑:「你想過沒,這個小馬一門心思騙你的草場,大老闆卻無論如何不讓你用蟲草抵賬,這裡面是不是有些奇怪?實不相瞞,我兒子得了白血病,還是RH陰性血,需要大量資金給他換骨髓,我手裡有點資金,可是遠遠不夠,為籌治病費用,我想跟你合作,咱倆乾脆自起爐灶,發大財!」李津摸摸自己的斷指,苦笑著轉移了話題:「走,咱們去鎮上大飯店吃完飯再談!」


  樓下停著李津的悍馬車,鄒勇一上車就讚不絕口:「悍馬啊,越野之王,不過引擎還可以加強。我來兜兩個圈子試試車,如何?」李津見他內行,就把方向盤給他。鄒勇一上手就開到一百多邁,在草原上風馳電掣,大叫過癮。李津坐在車上臉色都變了,生怕出事,就說:「你自己開吧,我下車等著。」


  李津下了車,鄒勇開得更快,眨眼間就開出了李津的視野之外。直到第二天早上,鄒勇也沒開車回來。這時他表兄尼瑪次仁來了,他挖到的蟲草一向是放在李津庫房保存的。一見面,李津就說了這個事。次仁一聽就叫起來:「1.8克的大蟲草?一定是偷我的那株啊,鄒勇這人多半是騙子,就為騙你的悍馬車。」


  李津還是不信,他打電話給那家報社,那邊說沒有鄒勇這號人,又打電話給鎮銀行,回復說,十一萬的支票已支付。次仁提醒他:「說不定小馬也是他的人,就為設局騙你的悍馬車。」李津還是搖頭,他的草場比悍馬要貴多了,沒必要這麼周折。他想了想說:「我這車有最先進的衛星定位防盜功能,看看車在哪裡。」


  經過查詢,悍馬的位置確定下來,在幾百裡外的西平市。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商老爺子是西平市的土地爺啊,這種限量供應的悍馬車,哪能逃得了他的眼皮?李津忙給商老爺子打電話,商老爺子聽完來龍去脈,只是淡淡說了句:「鄒勇嗎?在我這兒呢。」


  四、勤勉巷,老爺子


  傍晚的時候,李津和表兄尼瑪次仁進了西平市勤勉街。


  這條街是本市最大的蟲草交易市場,街上密密麻麻,幾百家冬蟲夏草鋪子一拉溜排開。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桿小白旗從半間門面里跳出來,商記蟲草行。這裡就是商老爺子的店面了,雖然小,但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這些人不是來買蟲草的,而是來鑒定蟲草真假的。這一行利潤驚人,導致魚龍混雜,常常有用涼山蟲草、亞香棒蟲草冒充冬蟲夏草的,雖然名字也有蟲草兩字,但是跟冬蟲夏草價格有天壤之別。商老爺子是老行尊,一搭眼,就知道真假,每天掙的鑒定費也是不菲。


  李津領著次仁闖進蟲草行,一見商老爺子,就急火火地問:「姓鄒的呢?」商老爺子一抬手,指指裡間套房。兩人掀帘子就進,只見鄒勇正端著杯喝茶。次仁性子莽撞,就要上前揪他的衣領子,被後面的商老爺子一把拉住:「要幹什麼?不得對鄒總無理!」


  鄒總?兩人都愣了。只見鄒勇笑呵呵地放下茶杯:「鄙人西平市化工集團老總,鄒勇。」


  次仁朝商老爺子直嚷嚷:「這是個騙子,你一定是受他騙了,他開始跟我說,是什麼報社的攝影記者,結果偷走了我的蟲草,還騙走了李津的悍馬車,我們打電話給報社,說查無此人!」商老爺子笑笑:「鄒老總大約是跟你們開玩笑,他這個老總身份,是確定不疑的。」


  今天早上,商老爺子一開門,就見一輛悍馬車停在門外。車上走下兩個人,打頭的是西平化工集團的副總鄒信,後面就是鄒勇。這個鄒信商老爺子認識,他每年要用不少水銀,但這種有毒化學品禁止個人購買,商老爺子就托關係認識了鄒信,能繞過查驗買到水銀。對他來說,鄒信就是他的財神爺,於是慌忙上前握手,鄒信給他介紹後面的人:「這是我們集團公司的老總,我哥鄒勇。」


  集團公司老總光臨蟲草行,商老爺子又是遞煙又是遞水。鄒勇喝口茶說:「今年蟲草王賣天價的事我也聽說了,這是朝陽產業啊,我也想來做做蟲草生意,但這事技術性強,所以求上您來了。除了您,我還想找這行里的另兩個頂尖人物合作,如果可以,麻煩您請他們來。」


  鄒勇一拿出名單,商老爺子就知道對方有備而來,玉果草原的尼瑪次仁,結廬鎮的李津。面對商老爺子的疑惑,鄒勇解釋:「鬥草賽事,雖然主辦方不提供任何參賽者的資料,但我已調查出,連續兩屆蟲草王就是你們三人的傑作。一公斤700株,奇迹在你們手上誕生,但是你們能達到一公斤500株嗎?跟我合作,我就能。」


  商老爺子的心忽然狂跳起來,一公斤500株,150萬。他定定神準備給李津打電話,沒想到那頭先給他打了。


  次仁問鄒勇:「您是公司老總,為啥冒充記者?還偷走了我的蟲草?」鄒勇說:「蟲草價碼看漲,多少人想來分一杯羹,我假扮記者請三位出山,就是怕人發覺,自古商場如戰場,我可不想走漏消息。至於拿走蟲草,是要看你的手藝,果然即使用放大鏡,也看不出痕迹。」


  次仁想了想,卻又垂下了頭:「我們以前都是跟大老闆合作的,大老闆對我有恩,是他托關係才把我兒子送到國外的,我不能背叛他跟你合作。」鄒勇早有準備,他打了個響指,只見鄒信從門外領進個少年來,那少年正是才讓。


  才讓一見次仁就哭了:「爸,你那個大老闆不是人,他的人同你一起把我送到機場門外,卻讓我坐上了到河南的飛機,下了飛機,就逼我在黑磚窯里做工。這還不算,他的人每半年來一次,逼我寫家信要錢,打錢的卡都是他們的。還讓我站在附近公園裡的微縮景觀下拍照,騙你們說我在外國留學……」


  鄒勇解釋,那天他看才讓在國外的照片時,看到紐約自由女神像的一張就起了疑心,比例明顯不對,很像是河南一處公園的微縮景觀。但他不忍次仁傷心,就沒有明言,而是派人到公園查找。通過警方合作,果然救出一批在附近黑磚窯打工的少年,內里就有才讓,鄒勇的人就把他接到了西平市。


  次仁抱著兒子淚如雨下,然後對鄒勇說:「鄒總,我跟你幹了,再見到那個狗雜種,我把他的腦殼擰下來!」


  鄒勇回頭看李津:「我開走你的悍馬,是個請神之計,現在不但完璧歸趙,而且改裝了世界最先進的引擎,讓你看看我這個汽車發燒友的水準。這麼做,我是不想放過你這個配硫酸鹽的絕活。」李津摸摸斷指,沒說話,一旁的次仁介面了:「鄒總你不知道,大老闆黑啊,我表弟剛剛跟他合作的時候,私自高價賣了幾公斤蟲草,他竟派了一個叫禿頭的,砍了表弟的手指頭。所以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得罪大老闆。」


  鄒勇聽完,打開了隨身的筆記本,調出一段視頻,「這是我派人跟蹤小馬拍下來的,你看看吧。」視頻里小馬正打電話,電話內容,就是小馬向大老闆彙報,鄒勇攪了計劃,商量著派禿頭報復。


  視頻放完,李津也明確表態,既然大老闆謀奪他的草場,那就別怪他另謀高就。


  只剩下商老爺子了,鄒勇哈哈一笑:「商老屢次買我們的水銀,我是百思不解,如今大家合作,能不能告訴我們訣竅?」商老爺子捻捻鬍鬚,才說:「水銀加熱,會產生汞蒸汽,用蒸汽熏烤蟲草,自然會增重。說來簡單,但是其中火候、時間、濃淡,只有我老頭子能掌握。但是,我不願意背棄大老闆。」


  眼見次仁跟李津發急,商老爺子擺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大老闆對你次仁,用了恩,對李津,用了威,對我,用了利。我老頭子姓商,那就在商言商。大老闆每年都給我不菲的加工費,鄒總你呢?」


  鄒勇笑笑,又打開了電腦,這回是一幅圖片。只見一根根蟲草從試管里長出來,大得都出了號。在場眾人都瞪大了眼睛,這麼大的蟲草,該有多少克啊。鄒勇合上筆記本:「冬蟲夏草人工培育極難成活,即便成活也很小,只有我的基地培育出的人工蟲草,外觀、成分與野生的完全一樣,並且平均大到1.6克,所以我找三位合作,內插竹籤,外浸溶液,再用水銀烘烤,這樣算起來,一公斤500株的蟲草王,一年至少能生產18公斤。」


  次仁跟李津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興奮。只有商老爺子還有疑問:「這個掙大錢的生意,我老頭子參加了。但是以您化工集團老總的身份,為何忽然插手蟲草行?」


  話一說完,鄒勇的神色就暗淡下來:「其實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兒子得了白血病,還是罕見的RH血型,想找相配的骨髓也很難。所以我孤注一擲,想用大量蟲草王打動那家國際製藥公司的心,換出他們還沒有上市的特效藥。當然,酬勞不會少各位的。」


  交代完畢,鄒勇要了三個人的手機號碼後走了。他讓三個人後天去西平市北的青雲山陵園谷,他的人工蟲草基地。


  五、青雲山陵園谷


  青雲山在西平市西北,山口的谷地被開闢為陵園,所以叫陵園谷。早上九點多鐘,商老爺子三人就到了谷口,鄒勇卻沒有露面。正在疑惑,商老爺子的手機響了,鄒勇在電話里交代,他暫時有點事,讓三個人自己先進蟲草基地。


  不多時,三個人來到一處地下建築的入口。這建築異常堅固,有點像碉堡,鋼鐵大門,門上沒有鎖,只有粗大的鐵閂閂著。鄒勇在電話里講,要他們拉開鐵栓,下地底去。三人下了地道,地下是條不長的甬道,盡頭處又是一扇鐵門,鐵閂橫在上面。門上掛一個木牌,「科研重地,閑人免進」。次仁大喜過望,上前拉開鐵閂,推開門,就見裡面燈火明亮,照在靠牆一排木架上。木架上擺滿一排排玻璃試管,每個試管里都長著大得出奇的冬蟲夏草。三個人都是蟲草堆里打滾的人物,都不由驚呼一聲,這是蟲草王啊,紛紛衝進室內。


  商老爺子拈起一個試管,輕輕一碰蟲草的葉片,竟像泥捏的一樣碎了。這是怎麼回事?李津臉色大變,也拿起一株,略略一摸,竟摸下一手顏料來。次仁勃然大怒:「看樣子我們上當了,這都是用麵粉壓模做的,這位鄒總到底打什麼主意?」說著猛一用力,就把木架子推倒在地。架子一倒,就露出後面的木牌來,上寫「鄒明明之位」。


  次仁別看五大三粗,其實膽子最小,叫一聲「有鬼啊」,回頭就往室外跑。但他發現,鐵門不知什麼時候被關上了,用力一拉紋絲不動,顯然外面上了閂。


  三個人忙打量這間地下室的情況,這才發現牆壁帶屋頂都是石頭,除了一扇鐵鑄大門外,只有一個茶杯口大的通氣孔。李津拿出手機打電話,卻發現沒有信號。次仁趴到通氣孔前,結果看見鄒勇帶著鄒信跟一個老外站在外邊,而那個老外,次仁印象深刻,竟是年初鬥草大賽上,買下蟲草王的國外老闆。


  次仁正要破口大罵,鄒勇制止了他:「你還是先聽我講完我兒子的故事吧,那些天給你們講的不完整。」


  鄒勇的兒子鄒明明得了白血病,雖然用來移植的RH血型骨髓難找到,但以鄒勇的財力還是辦到了。但在移植前夕,鄒勇聽說冬蟲夏草對白血病有奇效,千不該萬不該拍下了第一屆蟲草王,拿回來煎藥給兒子吃。蟲草王內藏竹籤,這還好說,但是外浸硫酸鹽,又經水銀熏烤,生出另一種更毒的化合物硫酸汞。這微量毒素普通人吃了還好,但對做骨髓移植的鄒明明來說,卻是致命的。眼見兒子死在病床上,鄒勇悲痛欲絕,發誓要挖出這些奸商報仇雪恨。他想找出沒煎完的蟲草向警察報案,竟發現都不翼而飛。看來有內奸啊,無奈之下,他只好在第二屆「鬥草」大賽上想辦法,先是讓他的公司顧問波克先生冒充國外老闆,天價收購了蟲草王,然後以更高的價格設了誘餌,讓那些頂尖造假者們聞風而動。就在鬥草現場,他從商老爺子的電話里聽出,兩屆蟲草王的獲勝者都是他們三個。但是他們不過是幕後大老闆的小卒,為了挖出大老闆,也為了防內奸,他才親自出馬,把三人聚在一處,關在地下室里。


  講完緣由,鄒勇冷冷說道:「我兒子的死,你們都脫不了干係。但是只要說出大老闆是誰,我就把你們交給警察處置,大約還判不了死刑,不然,就在這陪我兒子吧。實話跟你們說,我兒子的骨灰就在你們頭頂某處。」


  次仁首先大叫冤枉:「鄒總,第一屆蟲草王的竹籤是我插的,但是竹籤沒有毒,我也是受騙才幹的。大老闆我從來沒見過,就是想告發也沒辦法。」鄒勇沒答話,轉頭看李津。李津垂著頭說:「我剛開始配硫酸鹽溶液的時候,做過試驗,貓啊狗啊都毒不死,我不是存心謀財害命啊,可是想不到能變成硫酸汞,能要病人的命,我罪有應得,但是我也沒見過大老闆本人,只有他的手機號,你們用技術手段查吧。」


  剛要說出號碼,冷不防商老爺子猛地給了他一巴掌:「住嘴,你還想掉指頭嗎?實話說吧,前天姓鄒的拿出人工蟲草圖片,我就看出是假的,所以給大老闆打了電話!你別急,他很快就會救我們。」


  他這一說,李津跟次仁再也不敢說話了。鄒勇好像不在意,他拉下電閘,地下室里頓時一片漆黑,只有那個靈牌好像是發光材料做的,冒出冷幽幽的光。商老爺子一腳把靈牌踹了,頓時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


  人到了目不能視的地步,聽覺就格外靈。他們聽見門外傳來吃雞肉、喝啤酒的聲音,不覺肚子都咕咕叫起來。過了一會兒,好像是鄒信的聲音:「啤酒沒了,你們等著,我去上面拿。」然後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又過一會兒,通風口又傳進聲音,這回是老外波克:「我剛才勸了鄒總,說殺人畢竟是違法的,他答應我,只要你們說出大老闆造假鏈條上的其他人,也可以把你們放出來,交到警局。」


  次仁恨大老闆入骨,先把自己知道的人都說了。然後是李津,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也交代了一些。商老爺子眼見始終沒人搭救,也漸漸絕望,就說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波克說到做到,先從通風口扔進兩條繩子來,讓次仁綁了另兩個人的雙手,然後打開鐵閂,他進來綁了次仁,然後跟鄒勇押著三人朝地面走去。


  來到通地面的大鐵門前,鄒勇伸手一拉,門竟從外面被閂死了!他透過通風口向外一看,只見地上鋪著塊塑料,鄒信正坐在上面跟一個沒頭髮的人吃喝,李津嚇得叫出聲來:「禿頭!」


  六、大老闆,蟲草經

  一見這情景,鄒勇頓時心頭雪亮:「鄒信,原來你就是大老闆,難怪能從我手邊偷走煎剩的蟲草王。」鄒信笑了:「我給你當了多年副手,也沒掙倆錢,所以就瞞著你做了蟲草生意,沒想到越做越大。你兒子中毒的事不能怪我,只怪你財大氣粗,動不動就要用什麼蟲草王,當我知道你要用蟲草王給侄子吃時,我是想阻止的,可是晚了一步。你追查造假的事,我也知道的,所以才讓這三個混蛋暫時收斂,就是不想咱們成為對手。沒想到你又把他們聚到一起,還要挖出我多年經營的發財產業,只好讓你們一起在地底下自生自滅了。」


  說完這話,商老爺子先叫起來:「大老闆,我對你忠心耿耿,千萬放出我來啊,我事先給你通風報信了。」鄒信陰陰一笑:「三個人里,尼瑪次仁知道了他兒子的秘密,留不得了;李津又太笨,其實那個小馬,根本就是鄒勇的局,不然怎會有人恰巧騙你的草場,恰巧就有人帶十一萬塊錢解圍;只有你商老爺子,還算忠誠。可你忠誠的是錢,不是我,很難保證你以後會不會為錢出賣我,穩妥起見,還是一起消失吧。」


  這時鄒勇說話了:「弟弟,咱們一母同胞,我知道你本性不壞,怎會做這樣坑害人的事?吃蟲草的多半是病重的人,你再摻毒使假,不是雪上加霜?」


  鄒信看了一眼商老爺子:「說起來,還得從商老爺子找我買水銀說起,那年他給我講了蟲草經,就是蟲草的生長故事。蝙蝠蛾本是草原上一種與世無爭的飛蟲,到了秋天,在地下產卵后就死了。然而卵上不幸沾染了生物界的強盜,蟲草菌。當蝙蝠蛾卵發育成幼蟲時,蟲草菌也在蟲體上發育出菌絲。菌絲逐漸佔滿幼蟲的身體,即使它再掙扎,也難逃死亡的命運。幼蟲僵死在土中時,蟲草菌鑽出了地面,就成了藥材界的植物黃金,冬蟲夏草。人們都知道蟲草尊貴無比,誰知道它是站在赤裸裸的掠奪基礎上?聽完這個故事,我忽然明白,這個世界以弱肉強食為唯一法則。加上又目睹商老爺子造假的暴利,於是我就開始組建蟲草造假鏈條,如今這一鏈條給我帶來龐大利潤,當然不能讓你銷毀,所以別怪我不講兄弟之情!」


  鄒勇長嘆,知道多說無用。這時久未開口的波克說話了:「中國有句老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最終你還是落入了法網。」說著掏出遙控器一按,不遠處忽然響起尖利的警笛來。幾乎同時,一群警察在小馬的帶領下蜂擁而至,把鄒信兩人抓了個正著。


  鄒信被抓,心裡還是疑惑不解,問從地下出來的鄒勇:「你什麼時候埋伏下警察的,難道說早就懷疑我了?」鄒勇拍拍一旁的波克和小馬的肩膀:「既然內部出了問題,我只好求助公安部門,請了這兩位安全顧問。前天我拿到次仁他們的電話號碼,小馬立刻進行了監控,發現商老爺子居然給你打了電話,才故意帶你到陵園來,你果然露出了馬腳。」


  看著鄒信被押走,鄒勇也朝警察伸出雙手:「把我也銬上吧,我也有罪,那些造假用的水銀,是我為賺取高利潤,不顧國家禁令,下令賣給他們的。這場造假案,我也難辭其咎!」


  鄒勇早就知道苦果的釀成自己也有份,兒子去世的那些天,內心的煎熬使他差點陷入瘋狂。其實這一點,也正是他以集團老總之尊,孤身犯險,誓挖造假黑鏈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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