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表叔公
家屬弔唁是沉默的。
靳喬衍跪在蒲團上,眼睫微垂,狹長的丹鳳眼望著眼前白床單上隆起的人形,默不作聲地燒了三根香,鞠了三個躬。
將香插在香爐上,隨後一隻小手捏著好些冥紙放在蠟燭前點燃,扔進了銅盆內。
他眼未動,接過翟思思遞來的冥紙,一張一張攤開放入銅盆。
紙張燒得很快,伴隨著兩人扔冥紙的動作,銅盆內大火迅速躥起,火紅的光芒與靈堂內清冷的黑白形成了格外鮮明的對比。
這一束火光躍入眼底,所有人更為沉默了幾分。
黃玉芬披著麻,胳膊上別著一朵白花,就站在家屬區域內,望著靳遠的靈體失神。
陳阿姨好幾次想叫她去燒一下香,送靳遠一程,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唯有陪在黃玉芬的身側,仔細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比起在家中的失控,黃玉芬此刻顯得格外平靜。
不知是翟思思的話起了作用,她害怕給靳喬衍添麻煩,所以刻意隱忍,還是到了這裡,看見靈堂上的黑白照,突然就平和下來。
費騰走到靳喬衍的身邊,輕聲說了句什麼,翟思思聽不清,只看見靳喬衍輕微地頷首,然後攙扶著自己起身。
她抬眸望了眼牆上的掛鐘,九點整。
兩人相繼走到家屬區域,站在黃玉芬的身旁,各自對應一個蒲團,跪坐在上面。
通程無言,整個靈堂,安靜得有一絲詭異。
靳家的親戚很多,僅在婚禮上和去年新年的時候見過一次,再加上靳喬衍本就對靳家親戚不屑,並沒有給她介紹,除了找茬的那對錶叔嬸以外,其餘人翟思思哪怕不是第一次見了,卻還是像初次見面般陌生。
先入門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臉上溝壑累累,但那雙眼卻是精神矍鑠,不難看出年輕時的風發之意。
翟思思不僅暗嘆,原來靳喬衍的銳利,是靳家一貫的基因。
老人杵著拐杖,不讓任何人攙扶,步伐沉穩地跨過門檻,走進靈堂。
身後跟隨的大概是他的子子孫孫,一眾人緊盯著他的步伐,似是擔憂他隨時會摔倒,時刻做好準備。
老人走進靈堂,隨著拐杖最後一下落地,沉悶的「咚」聲透過地板,穿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內。
他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靈體前方,盯著那一襲白床單看了很久。
氣氛霎時更為沉默了,身後的子孫大氣不敢出,緊盯著老人,又瞥了眼靳喬衍。
後者表情寡淡,絲毫沒有被老人的氣場所攝,只是冷冷地跪坐在那,老人不動,他也不動,老人不開口,他也不開口。
局面一度僵持。
殯儀館負責人二丈摸不著頭腦地看著老人,又看向靳喬衍,想說什麼,話到嘴邊,看見靳喬衍那張冰冷的臉,又硬生生把問話咽進肚子里。
算了算了,靳家是惹不起的,人家愛怎麼走流程,就讓人怎麼走,靳喬衍都沒說什麼,他一個外人還能開口?
過了好久,老人這才悠悠地開口道:「小遠啊,沒想到我竟然還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一天,當初勸你別胡思亂想你非不聽,跟我講什麼愛情,現在好了,這才五十齣頭,就躺進了那冰冷的柜子里,身邊連個真心實意對你的都沒有。」
隨後布滿褶子的臉往靳喬衍方向一偏,明明是年過八旬的臉,翟思思卻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力。
印象中老人都是雙目慈祥的,但到了老人這兒,卻是經歷過滄桑后更為凌厲的威嚴。
她的心裡不禁打著顫兒,莫名就有些懼怕老人的視線,一如課堂上害怕見到老師的學生。
盯著靳喬衍好幾秒,老人犀利地說:「看看你養的都是什麼兒子!堂堂靳家老爺,死在養老院算什麼事兒?想當年你為了這個家,為了給你兒子最好的一切,赤手空拳在商場上和別人斗個你死我活,一個人抗下所有的風雨,撐起一頭家,就因為你追求愛情,這兒子漠視掉你為他做的一切,把你的鼎安統統給毀了,還讓你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這兒子養得真是好啊!」
老人的聲音洪亮,如同適才敲擊在地面的拐杖一樣,沉重且銳利。
他甚至都不用像倪安妮以前說翟思思那樣拐彎抹角、不用陰陽怪氣,就差沒直接點著靳喬衍的鼻子罵他不孝。
針對之意,就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這種外人,也聽得尤為明白。
好好的一個追悼會,生是變成了討伐大會。
聽著老人的話,靳喬衍沒有吭聲。
老人說的是事實,不管靳遠對黃玉芬再怎麼不好,但對於他這個兒子,靳遠沒有任何的虧欠。
甚至不管慕容珊和靳言母子倆怎麼想,執意要將鼎安交給他,希望能彌補靳喬衍在家庭上的空缺。
可這並不代表靳遠就沒錯。
黃玉芬跪坐在靳喬衍身旁,靳喬衍作為晚輩,不能衝撞長輩,尤其是在這種場合上。
但黃玉芬已經脫離了靳家,算是外人了,也就不管輩不輩分,開口就反駁道:「愛情?表叔這麼說,難道靳遠他當初和我在一起就不是自由戀愛了?難道他移情別戀,還有道理不成?當初是他拋妻棄子,我含辛茹苦懷胎十月,替他生下喬衍,他背著我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搞到了一起,你跟我說,這是愛情?」
婚外情算愛情的話,那是不是得修訂一下婚姻法,允許所有人在遇見新的一段「愛情」時,可以重婚,甚至一夫多妻?
當年她是靳太太,她才是受法律保護的那一個,靳遠和慕容珊的苟且,勢必要遭眾人唾棄!
翟思思心裡想了一下輩分,眼前這個男人被黃玉芬稱為表叔,又偏袒著靳遠,應該是靳遠的表叔才對,那麼也就是靳喬衍的表叔公?
她再瞥了眼老人身後靠得最近的子孫,一眼就看見了去年在靳家找她茬的那對錶叔嬸。
原來是他們的父親,難怪如此伶牙俐齒。
老人正是靳遠最親的表叔,名叫靳齊,自幼看著靳遠長大,凡事也就更偏向靳遠一些。
當年靳遠要拋棄黃玉芬和慕容珊在一起,他非但沒有勸著點,還幫著靳遠將黃玉芬攆走。
在黃玉芬的眼裡,他也不是什麼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