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問疾
鳳儀移到寧安宮不久，太后便帶著月思姑姑親自來看她。夜已深了，鳳儀因著今日白天睡多的緣故，倒是困意寥寥，只是不知道太後為何也這麼晚睡，放在平日里，她已經是歇下了。
「鳳儀給太后請安。」
「快起來吧，你身體剛好點。」
「是。」
雲蓉奉上安神的茶，月思姑姑便帶著她和香沫一路退到了外殿。
「徐醫女說，你中了無尾花的毒？」
「是。」
「哀家倒不知道，那花兒雖美，卻也有毒。這世上事，果然是不能兩全。」
「想要兩全也罷，若鳳儀生為男兒，那無尾花毒憑它再怎麼惡毒，也無妨。」
太后似有驚訝，微微抬起頭，看向鳳儀，良久竟是沒有說話，鳳儀自知失言，亦不敢再多言。
「哀家倒覺得，你眉宇間確有一股英氣。倘若是個男子，也是寧家的福氣。」太后笑言。
「讓太后見笑了。」
「無妨，哀家方才聽你的話，竟是想起哀家年輕的時候。記得有一次，哀家同先帝在御花園欣賞舞女的蹴鞠曲，一時高興，哀家便去換了蹴鞠服，與眾舞女一較高下。先帝很是高興，直誇哀家舞的好。先帝說，哀家將蹴鞠舞舞出了沙場點兵的氣勢，那個個舞女都是哀家的娘子軍。他說哀家當為男兒身，可惜了。」
「不曾想先帝與太后還有這些趣事。」
「是啊，人老了，總會想起年輕的時候。有時候，一句話，一首詩，一處風景，一盞茶水，都能讓人回想過往。」
「太后可不老，鳳儀還等著太后指教呢。」
「宮裡的兇險，遠比府里。你在王府都步履維艱了，哀家實在是擔心。」鳳儀的那句指教，讓太后臉色一沉，生生從往事的回憶里分離出來。
「彼時鳳儀太過天真，糟了暗算，以後卻是不會了。」
「細數你在府里的日子，左右不多過三個月。寧王府雖大，但真正是你願意守護的人卻不多吧。」
「太后——」
「你也不必急於分辨，哀家只是覺得，若是寧王府不是你想要的樣子，你恐怕不能盡全力去維護她。哀家亦不怪你，但你若對一些人不滿，覺得他們會害了寧王府，那你為什麼還要心慈手軟呢？為什麼不將寧家變成你願意盡心維護的樣子？」
「太后教誨的是。」
「哀家以前在府里的時候，和你一樣，是嫡女，但哀家卻有個姐姐，是哀家搶了她的名分。她的母親出身低微，寧王府深以為恥，隱瞞了她的年齡。哀家倒是一直覺得對她不住，可是她呢？總以為是哀家該死——那又如何，哀家還活著，她卻早死了。」
「太后，自作孽，不可活，您不必介懷。」
「哀家早就不在意了，從府里到宮裡，這條路，哪有一條是好走的。哀家現在想來，倒是有點憐憫你了。但哀家卻只能推著你往前走，你怪哀家也好，恨哀家也好，哀家都會義無反顧的推著你走，除非哀家覺得你不堪重任。真到了那個時候，你覺得哀家會如何待你？」
鳳儀瞪大眼睛看向太后，為太后的直白而震驚，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你是哀家的嫡親不假，但哀家連自己的一切都已拋棄，哀家又能如何！」
「太后，鳳儀都明白，鳳儀不敢怪太后，也不敢恨太后，鳳儀生在寧王府，榮耀有鳳儀的一份，責任亦有鳳儀的一份，鳳儀一刻不敢忘。」
「那就好。以前的時候，哀家派人去看過你，也與老太太通過信，老太太總說你還小，拒絕哀家插手。哀家倒是疑惑，你這十四歲生日剛到，她便迫不及待的將你引入哀家的身邊，到底是為什麼。現在看來，老太太到底是大梁的公主，看的就是比哀家遠。」
「鳳儀多謝太后和老太太栽培。」
「你要感謝的事寧家，她給了你她能給的一切榮華富貴。當然，她也給了你意料不到的危險。這就看你自己了，若是在府內都處處受制於人，以後入了宮，也不過枉添一個冤死鬼罷了。」
太后這話說的風險，鳳儀嚇的一顫，看向太后。
「鳳儀不會讓太后失望。」
「哀家不會失望。哀家還是那句話，一切都看你自己。你不喜歡現在的寧家，那就改變她。你不喜歡的人，那就讓她消失。這才是頂要緊的，你以後會明白。」
「是，鳳儀受教了。」
「哀家看見你，總想起哀家初入宮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太后長嘆一聲，也不等鳳儀回答，便是站了起來，鳳儀慌忙扶住她。
「太后，慢些。」
「你早些歇息，記得，你在王府的日子不多了，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得抓緊了。」
「是。」雖然很是疑惑，鳳儀還是應了。
送走了太后，香沫侍奉鳳儀躺下，熄了燭火，自是離去。鳳儀卻是難捱了，一時睡意全無。
太后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在王府的日子不多了，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得抓緊了。
她在王府，還有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嗎？
她生為寧家的女兒，自然該守護寧家，竭盡全力，但寧家終究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若是寧家有自己不喜歡的人，自己還能義無反顧的守護寧家嗎？若寧家一直有人吃裡扒外，她縱使能夠守護寧家，也是吃力異常吧。
那麼，什麼樣的寧家是她該守護的？
是現在的寧家嗎？當然不是！
鳳儀一下子坐了起來，當她腦海里出現當然不是的時候，她眼前浮現的不是別人，正是雪妍母女、雪塵等人，還有那個一直在外招惹是非的三老爺，雪塵的父親。
鳳儀一下子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若是沒有雪妍母女等人，鳳儀守護這樣的寧家，必定心甘情願，萬死不辭，但是若是寧家有了這些人，她為了老太太、父親等人，自然也會竭盡全力守護寧家，但在心裡，總有一些不舒服。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全心全力嗎？當然不能。
鳳儀搖了搖頭，卻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太后的意思，是讓她利用剩下的三個月，改變現有的寧家吧。若是如此，那必得除去雪妍等人，且不說這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就算是能除掉她們，寧王府就是鳳儀想要的樣子嗎？而太后，竟是狠心至此，為了寧家，可以不顧及雪妍雪塵等人嗎？太后的眼裡，可還有親情？
鳳儀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頹然的躺了下去，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打算，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畏首畏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