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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海倫

  弗根王子的進貢品中除了真金白銀,還有很多海倫沒見過玩藝,有產自西方部落的鑽石,顆顆晶瑩透亮;有出自北方的碩大珍珠,像牛奶一般乳白;還有從東方收集來的瑪瑙和玉器,每一件都色澤光潤。父親在宴會上把值錢的物品都分賞給有功勞的部下們后,卻忘了自己的女兒。所以當海倫問起時,父親私下裡偷偷告訴海倫儲物室的箱子里還有不少好東西,是某個部落首領送給他的,讓她全都拿走。於是海倫找來侍女梅娜幫忙,結果她們只是在箱子里翻到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毛線和絲綢。於是海倫不太高興地讓梅娜盡數帶走了它們。


  如今海倫看著滿屋子毛線和絲綢就反感,而梅娜卻用它們細心地織起了衣服,她從裁衣坊那裡要來編織針,而且是兩副。當梅娜把編織針遞到她手裡時,她百感交集地盯著她,「梅娜,你不會打算讓我也織毛衣吧!」她說。


  「有什麼不好?」梅娜笑眯眯地對她說,「您的王兄,還有諸位大人,他們都跟著陛下去了城樓為各族族長送行,這會兒雷德學士正好不在,而我們可愛的小公主又無需學習什麼禮儀,就當是打發時間唄!」


  「可我根本不會女工啊!」海倫撇著嘴甜甜地說。


  「沒有人生來就會啊!」梅娜邊說邊織,她的動作十分熟練,「瞧瞧!這多簡單啦!」她對海倫說。


  於是海倫嘗試著拿起編織針,她學著梅娜的樣子一針一線開始編織,可她的手卻不是那麼聽使喚,即使再怎麼用心,也達不到梅娜那種效果。這可比當一個淑女還難,最後她還是決定放棄了。


  「梅娜,還是你自己織吧!」海倫百般無奈地玩弄著織衣針,將剛剛編織的一塊看起來不成樣子的雛形又拆分開來,「我根本不太擅長這種需要耐心的手藝嘛!」她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懊惱。


  梅娜看著她嗤嗤地發笑,「我的好公主喲!耐心都是需要培養的,如果您對某件事情上心,我保證您就有足夠的耐心來做這件事了,想想你最關心的東西,比如秋鳳,要是您能親自給它織一件漂亮的背心穿在它身上,它得有多喜歡您啊!」


  「秋鳳不需要背心。」海倫翻了個白眼,「它可是匹馬,它有禦寒的毛髮,這根本就是多餘的。」


  「那卓林呢?」梅娜打趣道:「他可不是馬哦!」


  「討厭啦!」海倫撓撓小腦袋,「梅娜,你真是好討厭,老愛拿卓林開玩笑,看我不修理你。」她說罷便用編織針戳了戳梅娜的大腿!梅娜則很默契地哀嚎:「哎喲!哎呦!可疼死我了喲!我可愛的公主,求您饒命啦!」


  正在這時,雷德學士來敲門了,海倫聽出他在門外喘息的聲音,便朝梅娜使了個眼神。於是梅娜心領神會地走到門口打開門栓讓他進來,老學士進門時看起來風塵僕僕、疲累不堪,海倫心想,雷德學士為了找到她一定去了不少地方,包括書房、禮堂、花園、以及她最近常去的池邊小亭,但今天她卻來了個出奇不意,讓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乖乖地呆在房間里,哪兒也不去。


  所以雷德學士還沒開口,海倫便懂事地為他沏了盞涼茶,讓他稍事休息,省得一口氣沒上來就葛皮了。


  當雷德學士緩過勁,從他嘴裡娓娓道來某個好消息時,海倫高興得差點叫出聲來,她放下針線活,抱著侍女興奮得在房間里轉圈。


  「要矜持哦!」侍女梅娜對她說,「您可是公主。」


  「梅娜,我太高興了。」海倫激動地說,「父王終於肯離開這裡了。」


  「我的好公主,瞧把您高興得。」梅娜十分鎮定地說,「快放我下來吧!我頭都快轉暈了。」


  「不要,不要。」她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最後她怔怔地看著學士,「父王的軍隊打算什麼時候起程啊!」海倫表現得即興奮又急不可耐。


  「陛下讓您做好準備,您最好快點兒。」雷德學士眯著小眼,「您父王做事向來都是雷厲風行,如果不出意外,咋們午後便能起程。另外,您的王兄將被指派負責留守黑堡,陛下給他留了足夠的人手。」


  「那您呢?學士師傅。」海倫問,「父王打算讓您也留下來嗎?」


  「不,我的公主,我會隨陛下一起回派洛城。」學士說,「陛下已經安排了科林大人協助您的王兄。」


  雖然學士口中這位叫科林的大人已經向父王稱臣,可他始終是蘇代爾舊臣啊!海倫不禁心生疑慮,父親這樣安排到底合不合適呢!但是,即然父親和老學士以及其它人都沒有提出異議,因此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她想要從學士那裡多打聽些消息時,雷德學士則表示他必須要在此刻離她而去,雷德學士永遠是個大忙人,他有處理不完的事務,這點海倫非常清楚。所以在他臨走時,海倫並沒有強行留住他,而梅娜則是半開玩笑地囑咐老人家趕路時慢些為妙。雷德學士出門時輕輕往外拉上房門,最後他才想起一些快被他遺忘的瑣事,於是他隔著那道門對裡面說:「公主殿下,如果您一切都收拾妥當,那就去餐廳吧!廚子會在那裡準備好午宴。」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我也是時候該去收拾一下啰!」


  待雷德學士離開后,梅娜就忙著替海倫收拾行裝,打從派洛城來到此地,她的隨身攜帶物品就少得可憐,除了一些常用的姻脂水粉和換洗服飾外,就數林總管設制的那套黑色水晶連群還能占些地方,因此梅娜很快就替她裝好了行禮。當最後梅娜問起她該如何處理那些毛線和絲綢時,她毫不猶豫地把它們都送給了梅娜。


  海倫在餐廳里用過簡單的午餐后,便讓梅娜把她的行禮捆綁上馬車,她要求娜梅隨馬夫同行,照看好她的行裝。而她自己則去馬廄牽來馬匹,獨自一人趕去國王大道與父親的大部隊匯合。


  烈日當空,城牆上高塔投射出短小傾斜的影子,手持長矛的士兵在國王大道兩旁排出整齊的隊列,王兄派洛在城門處與父親和諸位大臣道別,等父親的軍隊盡數出城后,哥哥昂首闊步地來到城門處對守衛下了第一道命令,隱然暗示這裡的一切將由他負責。此時的海倫正騎在馬背上,她已經離黑城堡有些距離,她聽不清哥哥對他們說了些什麼,她只是聽見父親的軍隊在雷鼓齊鳴中開拔的鐵蹄聲,以及號手高亢的奏樂。父親騎在高大戰馬上單手指揮,數萬鐵騎便聲勢浩大地向派洛城方向邁進,海倫策馬置身其間,臉上難掩興奮的神色,她最後看了一眼哥哥,便在馬背上轉過身緊拽住韁繩,讓馬兒穩步前行,沒入洪潮大軍。他們來時尚有濃霧環繞,去時則艷陽高照,海倫饒富興緻地欣賞著沿途的景緻,有些地方倒讓她記不得一個月前她從那經過。當父親的軍隊行軍至一處原始密林路段時,雷德學士在她前方不遠處緩住馬兒,等她跟上時方才繼續行進,「回派洛城的路還很漫長,陛下讓我一路上照顧好你。」學士師傅對她說。


  「父王是在擔心我嗎?」海倫露出微笑,「我已經十三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說罷她輕輕一夾馬肚,跨下的馬兒便超過學士,「我可比您快哦!」她高興地說。


  「我的小公主喲!您慢點。」雷德學士同樣輕夾馬肚,讓跨下馬兒一路狂追,可就算他一身老骨頭在馬背上顛簸得快要散架,也仍然沒有追上海倫的馬兒。


  當雷德學士氣喘吁吁地追上先頭部隊與父親並駕時,海倫在他們前面向學士以及父親嘻皮地做了個**的鬼臉,她隱隱聽見學士師傅與父親的一些對話,不,更應該說學士打了她的小報告,然而父親並沒有因此而苛責她,只是微笑地告訴學士就讓她去吧!這小丫頭的野性子總算有點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父親言盡於此,於是海倫更加肆無顧忌地策馬揚鞭,讓馬兒跑得更快。


  也不知什麼時候,父親的軍隊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不見一絲蹤影時,海倫才感覺到一絲疲累,她環顧四周,道路左側是空曠無垠的荒野,右側則仍然是植被茂密的原始密林,她驚覺自己騎了這麼長一段路程卻仍然沒能離開這片密林,這林子得有多大,讓她不敢想象。


  海倫下了馬,在路邊頓足,她想等等父親的軍隊,眼前這片原始密林模樣猙獰,枝桿長得張牙舞爪,讓她有些莫名可怕。她想起小時候她聽過的某個可怕故事,關於樹人的故事,他們白天可以把身體變成樹桿的模樣潛藏在林子里伺機窺視,到了夜晚便出來捕食過路者,他們用動物的頭顱做成器皿,飲鮮血作酒釀,他們生性兇殘,嗜殺成性,從不放過任何一絲活物逃離他們的領地,以及在掠食後會將死者血淋淋的骨頭掛上樹梢。這個故事具體是誰講的,海倫已經記不起了,但那些讓她留下恐懼的情景仍然揮之不去,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在半夜都不敢邁出房門。雖然眼下晴空萬里,四下一覽無餘,但這絲毫沒有減少她的畏懼。真應該聽學士的話好好留在隊伍中啊!明明就害怕得要死還要任性地亂跑,海倫心想,要是此刻調轉馬頭,父親會不會認為她是個膽小鬼。正在她舉足不定時,前方的林子里傳來響動,海倫立即警惕地躲到馬兒後面,她的馬匹大概也遭受到驚嚇,舉起前蹄,發出低沉地嘶嚎。


  「是誰。」海倫驚恐地問,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聲響發出來的地方。剎時,她目光可及的草叢裡便踉踉蹌蹌地竄出一個衣衫襤褸,消瘦枯骨的人影,一頭栽倒在道路中央,在他胸前還掛著一個破舊的布袋子,裡面好像裝了不少東西,與地面碰觸那一刻發出金屬的脆響。他的頭髮又臟又亂,而且還油膩得打上了結,垂下來蓋住他整張臉孔,上面還附著一些雜草,像是一輩子都沒洗過頭一樣。海倫從他的發縫間窺視到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蔚藍色的眼睛。他發現海倫時努力咧開乾裂地嘴巴,滿口黃牙盡露無疑。難道真有樹人?海倫看著他的樣子著實嚇壞了,她本來是準備拔腿就跑的,可在她還沒來得及翻身上馬時,那人就開口了,「偉大的火之神保佑,我終於見到活人了。」他的聲音非常虛弱,但海倫畢竟還是聽見了。


  他會講七郡通用語?樹人怎麼可能?當海倫一隻腳已經踏上馬蹬,另一隻腳還懸在半空時,她不禁想到,曾經她天真好奇地問過學士一些關於妖怪的問題,比如它們是用什麼語言進行交流的,會不會跟人類一樣,使用七郡通用語言?這樣的話,在她不小心被抓時,她就可以求求它們了。雷德學士是個飽讀史學知識淵博的人,連他都說過傳說中的妖物和巨獸只是人們膾意出來的產物,即使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那它們也只懂得咆哮,而只有人類才會使用通用語言。想到這裡,海倫稍微鬆了口氣,即然他會講通用語言,那麼他就根本不是什麼樹人妖怪。於是她輕巧下馬,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你到底是什麼人啊!」面對那人時,海倫雖然不再那麼害怕,但她仍然保持著警惕。


  「小姑娘,能先給我口水喝么?」那人費力地挪動壓在身體下方的右手拔開擋在面前的頭髮,在他臉上露出海倫從來沒有見過的黥面,「我沒有惡意,只是太渴了。」他用髒兮兮的手指著自己枯裂的嘴唇。


  海倫聽罷有些猶豫,但最後她還是從馬鞍上取下水囊小心遞給他,「就這麼點了,」她說,並搖晃了一下水囊。


  「請幫我打蓋子,好嗎?」那人支撐著緩慢坐起來,他的聲音仍舊虛弱無力,這時海倫才發現的他的左手自肩膀處便不見了蹤影,一團燒焦的爛肉已經開始腐爛,其間隱約能見著骨頭。


  「你的手?」海倫驚呼,她的臉悚地慘白。


  「小姑娘,嚇著你了嗎?」那人說,「這是被惡人砍掉的,我已經處理過了。」他邊說邊拉拽骯髒的上衣蓋住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


  「你得趕緊找個大丈看看。」海倫關切地對他說,「這傷太嚴重了,而且……」


  「不礙事,疼痛只是一時的苦難。」那人輕輕摸了摸左肩,閉著眼咬牙咧齒,海倫看得出他很痛苦,但他卻忍住沒有叫出聲,「小姑娘,快把水給我吧!我快渴死了。」


  於是海倫擰開蓋子,遞到他嘴邊,他感激涕憐地瞧了海倫一眼,便單手扶著水囊不停地往嘴裡灌。海倫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瞧著他狼狽不堪喝水的樣子,她好奇地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古奧。」待他傾刻間將水囊啜空后,他回答道:「我叫古奧,你呢?小姑娘。」


  「海倫。」海倫說,她倔嘴微微笑。


  「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古奧對她說,「是你母親為你取的嗎?那我猜她一定是位美麗有又身兼智慧的人。」


  「不是啦!」海倫說:「是我的父王,準確的說是他在學士的提名稿中挑選出來的,」她有些高興地告訴古奧,「而且父王還用我的名字給一座城堡命名哦!」


  「小姑娘,你剛才說什麼?」古奧詫異地盯著她,「父王?你剛才是這樣叫的嗎?」


  「對啊!」海倫直言不違,「我父王正是七郡的國王,統御著七郡各族,有獨山,有雷寨,還有……。」


  七郡?獨山?當古奧聽到這些莫生的地名時,他立即明白,原來經過這一個月的逃亡,他已經闖入另一片沃土,這裡不再是巴霍巴,他不禁感嘆,老獵人貝克雖然陰謀竄權,但他對世界的揣測則真有其事。


  當海倫問起他臉上的黥面以及他從哪裡來時,他只是含糊其詞地告訴她,他來自很遠的南方,他們那裡沒有國王這種稱謂,只有族長,以及他絕對是個好人,但他對自己的術士職業和黥面的原因卻隻字未提。最後他將水囊遞還給海倫,並誠肯地向她道謝。父親的行軍先鋒「保森」帶著偵察衛隊趕來時發現小公主正與莫生人對持,以為海倫遇見了惡徒,他隔著老遠就雙手揮舞一對大板斧,並大聲呵斥道:「混球,給我離她遠點。」他的怒吼如雄獅咆哮,威懾力十足,嚇得古奧愣住不敢做出任何舉動。連海倫都被背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不輕。保森驅馬急馳,徑直趕到他們身旁時一個翻身便跳躍下馬,「混球小子,敢對公主不敬,你死定了。」他用黝黑粗壯的胳膊一下便勒住古奧的脖子,讓古奧頓覺透不過氣來。直到海倫親口告訴他眼前這個男子並不是壞人,也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時,他才鬆開黝黑的胳膊。


  海倫對保森這個人還是略知一二,他原本是個跟著鐵匹打鐵的學徒,為人性子急,脾氣暴躁且力大無窮,渾身肌肉結實如鐵,但頭腦卻不太夠用,曾經因為行事過於魯莽而搞出了人命官司,被關押在地牢好些年生,後來幸得監獄長舉薦才在父親軍中謀了個行軍先鋒的職務戴罪立功。


  當海倫示意古奧可以離開時,保森卻不樂意了,


  「海倫公主,我們應該將此人交由您父王處置。」他說,「這個鳥人行蹤十分可疑。」說罷他便上前使勁抓住他唯一的手臂,古奧感覺手臂都快被他擰斷了,他還來不及辨解,便被保森拽著拖行。


  「你不能這麼對他。」海倫見狀有些生氣,「他很虛弱,經受不起折騰。」


  「我們有馬。」保森說,他把他拖拽至馬前,單手托他上馬,「我只能保證他還有一條小命。」


  海倫執拗不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保森將他捆綁在馬背上。他們翻身上馬時,海倫也爬上馬鞍調轉馬頭。「不許亂動,」保森威脅著說道:「否則我在你胸膛上開道口子。」於是古奧只得乖乖就範,趴在馬背上不敢吱聲,海倫雖然表現得很氣惱,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跟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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