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出征準噶爾的大軍浩浩蕩蕩開了拔,我們也終於回到了圓明園。
巧慧也自交暉園直接回到禛曦閣,巧慧噙著淚抱著弘瀚,弘瀚也摟著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笑著看著兩人一會兒,問巧慧:「側福晉身子完全好了?」
巧慧拭去淚,笑著道:「好了,還又有喜事了呢。」我抿嘴而笑,綠蕪有喜了,承歡即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心中欣喜一會,又轉念一想,現在已是三月底,算算日子,那這個孩子出世,就將失去至親。
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人也呆愣起來。巧慧見我神色不對,默默抱著弘瀚走了出去。我發了會呆,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是因為去年冬天不冷,還是天氣異常,這天雖是三月底了,可還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出了門,微風拂過,才覺得穿得少了些,裹了裹衣服,疾步朝著勤政殿方向走去。
許是我腳步匆促,身邊又沒有跟人。一路走去,宮女、太監們都微露驚詫神色,但都是一晃而過。還沒有走到,遠遠的看見小順子神色凝重,小跑著過來。
他猛然間見到我,一怔,但隨即俯身打了一千,道:「奴才見過娘娘。」他雙肩僵直,神色很是焦急,我心中微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殿中有何人在?」
小順子一呆,抬頭看我一眼,囁囁的咂咂嘴,面帶為難之色。心裡知道因上次他給我說了曾靜等人的事,被高無庸杖責二十大板,以至於半個月沒有起床,現在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開口向我說什麼了。我暗暗嘆口氣,揮手讓他走了。想想以後,更不會有人再給我說什麼,大概胤禛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默站一會,深透口氣,提步向前走去。未行兩步,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小順子去而復返,他走過來,道:「娘娘,皇上正在議事,娘娘還是不要前去的好。奴才奉命去詔張庭玉進宮,不能耽誤,奴才這就走了。」
說完,竟不等我開口,就一溜煙的跑了。我心中一怔,小順子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御前侍候,行為舉止很是小心,今天說話卻是顛三倒四。兩路大軍應該還沒到達,不會有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小順子特意回來說這些。思索了會,雖是心中狐疑,但還是轉身往回走去。
垂首緩步前行,邊走邊想著事。前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頭望去,是小順子一行三人,小順子仍是一路小跑,後面的張庭玉撩著袍角,氣喘吁吁的落於後面,張庭玉後面還有一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我心中震驚,這些老臣子都是泰山壓頂面不改的主,今天發生的事太過反常。
心不由揪起來,三人走到我跟前,喘息未定,張庭玉便躬身行禮:「老臣見過貴妃娘娘。」這是朝廷重臣,此時又是要事在身,我急忙道:「皇上等你們,快去吧。」
三人離去之時,跟著後面一直低著頭的人飛快抬起頭望我一眼,我微怔一下,轉身怔怔盯著這三人,難道會和此人有關。
心中悒鬱、左思右想,忍了兩日,還是不由得走到去勤政殿的必經之路等十三。心中亂糟糟的,半晌都無法平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十三終於緩步自殿門走出,我深透口氣,默立在路邊。
「等我?」十三走到跟前問,我點點頭,問:「發生了何事?」十三瞅我一眼,輕聲嘆道:「既然朝堂的事,皇兄刻意不讓你知道,你就不要再問了,也省得落下女子干政的嫌疑。」
我皺眉苦笑道:「不讓我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他每次回來雖看起來很平靜,可眉眼之間卻蘊著強忍的怒意。」不知道就會有猜測,猜測的越多,我心裡越無法平靜下來。
十三沉吟一會兒,蹙眉道:「前幾日皇兄不顧眾臣反對,讓曾靜進了園子。」我一呆,身子有些無力,喃喃道:「原來真是註定的,只是這麼做,外人看來,怕是欲蓋彌彰吧,說這些是好的,如果曾靜出了什麼意外,那就是殺人滅口。」
心中雖知曾靜不會出事,我知道,可其他人知道嗎?輿論引導著民心,民心關乎著江山穩定。心中猛地明白了那天隨著張庭玉來的就是曾靜,想想那日他的眼神,大概『十罪』之一和我也有著關係吧。微微嘆口氣,無奈的笑笑。
十三側頭凝視我一會兒,不解地問:「什麼事是註定的?」我淺淺笑笑,心中默想,一切都是循著歷史的軌跡發展的,自己苦惱不已的所有事,都會發生,自己在這裡,猶如滄海一粟,起不了什麼作用。既是如此,擔心歸擔心,煩惱歸煩惱,我雖然知道了此事,但仍是阻礙不了什麼。
於是,我微笑著道:「恭喜你了。」十三愣一下,后反應過來,笑鬧道:「昨日里,綠蕪還說,如果你再生一個,那就好了。承歡你教得很好,如若這個孩子不聽話,也抱來給你。」我心中一沉,一時之間心中酸澀難奈,鼻頭酸酸的。
十三側頭靜默一會兒,忽地抬頭目注著我道:「若曦,你近來這些日子為何對朝堂上的事如此關心,這不像你,以前你也只是對與八哥、十四弟有關的事上心。但現在,八哥已故,十四弟和四哥一母同胞,況且十四弟也沒什麼事,你還擔心什麼,總覺得你心裡有股東西,有些說不清。」
他蹙眉想了半晌,又道:「那是恐懼,你到底害怕些什麼,你和四哥剛剛相認的日子,我心裡很慶幸,慶幸你變得理智,但是如今,你又如以前,你忘了當年你的病是怎麼來了,『長年憂思過甚』。這陣子朝事繁忙,我們見面時間不多,但我仍能感覺到你的變化,四哥和你朝夕相處,他能感覺不到嗎,你想讓他忙完朝事,還要擔心你嗎?」
我嘴角逸出一絲苦笑,是呀,我能覺察到他隱忍的憤怒,他一定也能感覺到我的擔憂。
日子轉眼之眼已到盛夏,經過這幾個月里,我努力調整心態,雖然心裡依然揪得難受,但表面上已平靜下來。整日里,只是待在禛曦閣內看菊香指揮著小宮女種些花草,把閣內路面以外的地面全種植上草皮。因此,現在閣內地上有草、草上有花、花上有樹,綠草如菌,繁花又開於翠葉叢枝之中,站在其中,只覺得幽香遠溢,沁人心脾。
見我如此,胤禛一直蹙著的眉頭舒展了許多,只是偶有失神之時,才會緊抿薄唇,眸含隱怒。在這時,我雖看似平靜,其實卻是滿腹感傷、心痛莫名。
坐在躺椅上,笑看著鞦韆架上菊香抱著弘瀚慢慢的蕩來蕩去,弘瀚一手抓著鞦韆的繩子,一手推著菊香:「下去,你下去。」菊香朝我訕訕笑笑道:「娘娘,小阿哥想自己坐在上面。
我笑著點點頭,菊香面露微詫,又瞅我一眼,下來站在鞦韆旁邊慢慢搖。身側站著的巧慧擔憂地道:「小姐,小阿哥太小,摔著了怎麼辦?」心中一陣苦澀,道:「摔痛了,下次就會知道了。」讓弘瀚學會堅強、獨立,稍微再大一些,他還要學會自己思考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一直是這些日子我心中惦念的事。
聞言,巧慧怔一下,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嘆口氣。弘瀚畢竟是年齡尚小,坐不住,又不知道害怕。坐了會,身子就左擰右擰,菊香擔憂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過了不久,『哇』地一聲,弘瀚落了地,菊香驚呼一聲,跑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我暗暗吁出一口氣,道:「讓他自己起來多好,讓他學會從哪裡跌倒從哪裡再站起來。」巧慧默站會,走過去接過弘瀚,道:「小姐,奴婢雖不懂得大道理,可孩子總歸只是孩子,你看,額頭都摔紅了。」
我心中煩悶,曾靜進園子已有半年,胤禛忙到幾時,就讓他跟到幾時,讓他親眼見證他筆下『貪財、yin色、好諛任佞』的人到底是如何理政的,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
雖是禛曦閣太監、宮女們言語謹慎,但消息還是傳了進來。園裡園外的人整日里偷偷討論著皇上會如何處理曾靜,有的認為會用極刑殺了他,並誅其九族,有的認為,皇上既然煞費苦心讓他進宮,肯定就會有別的安排,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胤禛許是暗中有吩咐,園子里瘋傳許久,高無庸卻從未約束眾人。
我雖知道事情的發展,可心中依然沉重。十四說的對,這樣的事,強壓雖不是明君所為,可強壓確實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就在前幾日,胤禛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無法相信的決定。並頒上諭『曾靜之過雖大,實有可原之情。』『曾靜狂悖之言,止於謗及朕躬,並無反叛之實事,亦無同謀之眾黨,彼跳梁逆命之人,果能束身歸命,畏罪投誠,尚且邀赦宥之典,豈曾靜獨不可貸其一死乎?』。令曾靜其人無罪釋放,如此一來,曾靜感激涕零,大呼『皇上聖明,叩頭泣謝,並主動要求將自己所看到的及上諭編冊立書,以讚揚聖上。
一陣『咯咯』笑聲響起,我悠然回神,卻發現弘瀚早已止住哭聲,和巧慧正玩得開心。我抿嘴笑笑,身子向後靠去,閉上眼,復又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
曾靜既無罪,那呂留良之書就是不敬之物。緊接著胤禛要做的決定怕就是焚書鞭屍,想到這裡,心裡竟是一陣發冷。
「娘娘,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傅雅關切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原來弘曆和傅雅兩人不知何時進了閣,正站在跟前,弘曆臉上雖淡寞,眸中卻隱著擔憂,傅雅一臉驚色看著我。
我起身,吩咐菊香拿兩把椅子,傅雅恬淡的笑道:「好些日子沒見弘瀚,我想帶他出去走走。」我微怔一下,點點頭,傅雅回身招呼著巧慧一行人,緩步走了出去。
看看仍站在原地的弘曆,微笑著道:「你不是準備站在說話吧。」他嘴角輕揚,淡淡的道:「心裡擔憂的事可否說出來。」我一呆,有些不解他話中含義,見我一臉迷茫神色,他默一會,看著我道:「前些日子,十三叔對阿瑪說,你現在狀態極像皇爺爺在世時的模樣,讓阿瑪留意一些。阿瑪卻說,他早已發覺,但依你的性子,別人無法勸慰,只能你自己想通。」
我苦苦一笑,在他的面前,我簡單的如一張白紙一樣,他知道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能令自己釋懷。強壓下心中酸楚,沉默起來,你雖明白我的性子,可是,可是這事我又如何想得通呢。
他凝目望著我道:「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很困難,那我這就去找皇阿瑪,告訴他,你的驚惶恐懼都緣於你是三百年之後,另外一個朝代的人。」我一下子呆了,沒想到他會以此逼我,雖知他是好意,可心依然氣結。
冷眼睨他一會,才開口道:「曾靜的事,你阿瑪處理的不夠冷靜。」他輕搖搖頭,瞅我一眼,即而盯著前面仍微晃著的鞦韆道:「我也不認為將所有的誹謗公之於天下,就能澄清事實、謠言自滅,怕得是,人們只記住了流言蜚語,而沒有記住那事實。」
說完,他扭過頭,眉宇輕輕蹙起,道:「此事雖說影響甚大,可阿瑪當政期間,不會有什麼,這隻會影響阿瑪的身後虛名而已,你不會為這些操心的,你注重的只是現實的東西,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沉吟一會,木然問道:「如果你心裡知道身邊的人就快去世,你會怎麼做?」他一驚,『騰』地站起來,站在我面前盯著我,一臉震驚不信:「阿瑪怎麼會,……。」我一愣,忙道:「不是你阿瑪。」他面色一松,輕輕呼出口氣,但只是瞬間,他面色又一變,沉聲問:「是十三叔?」
我點點頭,蘊在眼角的淚汩汩而下,弘曆一臉驚痛,喃喃道:「怎麼可能,雖說養蜂夾道十年囚禁,令十三叔身體受損,可這些年,阿瑪一直往王府派太醫循診,怎麼可能呢。」
我心中難受,但又哭不出來,只是無聲的任淚水肆意落下。弘曆雙拳緊握,依舊盯著我冷聲問:「如何去世的。」我木木的道:「操勞過度。」
弘曆默一陣,轉身腳步蹣跚向院門走去,行了兩步,他未回身,啞著嗓子道:「不要讓阿瑪知道這件事。」說完,徑自向外走去。
我獃獃坐了許久,直到不再流淚,后淚跡干在臉上,才起身進房。
我心中凄然,絞帕子擦臉過後,依在窗前,默看著窗外小池塘中粉紅色的荷花,一動不動。不知又過了多久,雙腿有些麻。在心中暗暗嘆口氣,自顧苦笑一番,正欲轉身,腰間已多了一雙手。
我身形未動,雙手覆上他的雙手,頭向後靠了靠,蹭著他的臉,柔聲問:「忙完了?」他以唇蹭了蹭我的耳朵,聲音略帶倦意:「忙完了,這整個院子都是你布置的,還沒看夠。」
耳朵痒痒的,我輕聳了下肩,移開了些,唇邊蘊著絲笑道:「當然沒看夠,這一草一木都含著我的心血,你看,池裡的荷花開得多好。」他收緊手臂,在我耳邊道:「是很美,但怎麼也不及你美。」
我心中一暖,他已半年沒有如此輕鬆的說話了。我拍拍他的手,乍裝嗔怪道:「不正經。」他啞嗓輕笑,下巴支在我肩頭,默立無語。
兩人靜靜站了會,他忽然開口道:「這院子滿目生機,看著讓人身心舒暢,每次回來就想待在這裡,不再出去。」我默一會,輕聲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在池裡種些荷花。」他溫柔的親一下我的側臉,緩緩地道:「這陣子太忽略你了。」
我搖搖頭,轉身和他面對面站著,凝目盯著他,兩人相視一會,我慢慢靠在他懷中,抑住心中悲傷,輕聲說道:「不是因為荷花很美,而是蓮子生命力驚人,一顆成熟的蓮子,不論委身於水澤沙丘,還是沉埋於石下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