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曆、弘瀚、傅雅迎面走來,見到我,弘曆似是鬆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曆,面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裡,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曆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面。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吁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曆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曆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雲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於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只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鬆了口氣,問:「桑雲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只是想遠離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面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註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裡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嘆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曆,弘曆面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彷彿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嘆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回蕩著她的叫聲,心裡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於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隻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準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於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身上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系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劃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裡。」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里,還是在宮裡,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吁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裡,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裡,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於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只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身上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這是外面。」他輕嘆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面上一熱,埋在他身上,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歷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於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鬆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捶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幹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只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嘗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於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面,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后……,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於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裡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獃獃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攬住我,溫言安慰道:「你還有我,不要難過。」
我木然點點頭,喃喃地道:「我還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輕嘆口氣,柔聲道:「我們還有潮兒和葸兒,我們一家人都在。」我又是點點頭。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園子,我仍不能相信,連巧慧也離開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著神。前方蘭葸的笑聲如鈴聲一般,引著我回神。蘭葸坐在鞦韆上,兩邊南芙和另一個宮女為她搖著。
我扭頭問身邊的菊香:「那個宮女是誰?」
菊香一愣,蹙眉擔憂的道:「娘娘,你忘了,這是高公公新拔來的宮女,問過你的,你答應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會兒,很耳熟,又細看一陣,又問:「她叫什麼?」
菊香擔憂更甚剛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總是什麼也記不住,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聲,又重複道:「翠竹。」菊香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嚇奴婢,你這樣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她話音剛落,蘭葸已衝過來,翻身上了我的膝頭,摸摸我的額頭,道:「額娘沒有生病,姑姑,你幹嗎這樣子哭喪著臉。」
菊香苦笑著站起來,對蘭葸道:「格格,你若能讓娘娘笑,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蘭葸默一會兒,又抬頭問:「真是幹什麼都行?」
菊香點點頭,蘭葸看了眼已走過來的南芙兩人。猶豫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同宮外的桑丹好,我看見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畫。」
這幾年,弘瀚一直往宮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邊的生意上,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聽蘭葸這麼一說,不禁心裡一松,嘴角自然閃出一絲笑。
蘭葸得意的仰著頭,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畫出來。」菊香臉一挎,為難地道:「換一件,換一件。」
蘭葸搖搖頭,菊香哭喪著臉望著我,我笑笑,問蘭葸:「你為何要她取瀚兒的畫?」
蘭葸眼睛一轉,道:「因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會帶我出園子了。如果是別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帶我出園子作交換。」
我搖頭,輕輕一笑。菊香依舊苦著臉,無奈地道:「娘娘。」
我抱蘭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兒的畫,我自會讓他帶你出去。」菊香面色一松,蘭葸已是蹦跳著歡呼起來。
銀月如鉤,淡淡的亮光並非如滿月時的雪白,而是白中滲著柔和的暈黃,看著這柔和的月色,使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戶大開著,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著塊透明的物件在燈下來回翻轉著看,那專註而入神的樣子猶若是一個成年人,我默站一會兒,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ru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只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面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