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手足相逢 (2)
鍾鎮江走出船艙,向那大船瞧了一眼,“我想,我和你家主人素昧平生,恕我不能前往。”他素來不和官府打交道,也不想再羅嗦,所以他一口回絕。那仆人麵色更是恭敬,“我家主人說了,若是鍾大俠不願意過去,這裏有我家的主人的請貼,請笑納。”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帖子遞了過來。鍾鎮江接過帖子,心想,看看也無妨。他翻開一閱,開頭寫了幾句好久不見的客套的請辭,落款處署名是李文月,旁邊有一個落墨印記,那印記和江流兒手臂上的烙印一模一樣,有一條飛騰的龍。鍾鎮江看到這印記,頭腦嗡的一聲,手顫抖了一下,臉上肌肉也抽搐了幾次,嘴裏念叨,他還活著?七年前,歐陽行來到洞庭湖,明明白白告訴我,他已命葬鬼門關……這麽長時間,沒聽到有關他的一絲音訊,他真活著……李文月,李小月,他隨了他娘的姓氏……他為什麽要見我?
鍾鎮江此時的心情真是悲喜交替,他知道他是自己的兒子後,盡管他惡跡斑斑,對他的生死總之是念念不忘,這也許就是血脈相連的原因吧。當他收到他的死訊,隨著歲月的流逝,他似乎又漸漸地把他淡忘了。而此時此景他又出現在他的麵前,那與生俱來的感情自然而然地糾纏在心頭。那仆人見鍾鎮江神色凝重,沉思不語,也不敢多言,隻能恭候在那裏,等鍾鎮江發話。鍾鎮江調整一下情緒,把帖子還給仆人,“我這裏有病人,恕我不能去。你去給你家主人稟告,我不想和他見麵,請他也不要過來。”說完他句轉身進了船艙,那仆人帶著驚鄂的表情悻悻而去。
鍾鎮江回到船艙,怔怔地看著江流兒的麵容,那容顏漸漸的在他的視線中溶化開了,化作另一張臉,那也是一張孩子的臉,在他身邊的時候卻沒有在,相識相認的時候又是以仇恨相見,多年後生死茫茫,又萍水相逢,真是百感交集。江流兒睜開了眼睛,發出微弱的聲音,“我在那裏,師父……貞兒,林伯母……酒,我要酒。”鍾鎮江的思緒被江流兒說話聲打斷了,他見江流兒能說話了,欣喜地問,“你要什麽?酒,你要喝酒。”他拿過來酒,在江流兒嘴唇上沾了一些,江流兒用舌頭添了添,很滿足的樣子,示意還要。鍾鎮江把酒壺放在他嘴上,他使勁地多吸了好幾口,感覺到渾身暖和,臉色也濕潤了。
鍾鎮江意識到酒能解毒,把住江流兒的脈搏,脈搏趨於緩和,氣息流暢也均勻了。他問,“你一直喜歡喝酒?”江流兒點點頭,“和尚伯伯和方大哥去那兒了?你……是救我的那個伯伯吧。”這一夜一天的時間,江流兒迷迷糊糊,還能意識到誰是誰。鍾鎮江說,“別多說話,好好修養,伯伯帶你回去療傷。”
就在此時,鍾鎮江聽見船艙外,有人跟船夫打招呼,接著艙簾掀起,進來的是官船上撫琴的那個人,他見了鍾鎮江行之以禮,鍾鎮江隻是嗯了一聲,不再理會,按摩著手臂。那人就是帖子上落款的李文月,李文月有些尷尬,但他很快恢複平靜,“你……就這麽不願意見我,我現在已不是從前的我了,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壞事,不希望你能原諒,既然能相逢,那也是上天的旨意,我隻想看看你是否安康,以表我的心意。”
其實,這幾年來,鍾鎮江也反省著自己,如果當年對李小月照顧多一點,不因為她一時無心地犯錯而拋棄她,也不至於使她懷著自己的孩子跟別人跑了,使自己親骨肉跟自己初次見麵就手刃仇恨,而李文月所作所為,也不能全部怪他自己。可是突然要承認這麽大的一個兒子,心理上確實還沒有做好準備。他感歎道,“杜舞陽變成了李文月,身份姓名都變了,你真的洗心革麵,你娘在天之靈也欣慰了,你走吧。“
兩人多年不見,容顏都增添了不少風霜之色,而言語的交流似乎到此為止。李文月這幾年的經曆,飽受世間冷暖之苦,感覺重新找到了命運的方向,多想傾訴於鍾鎮江,而鍾鎮江對他還是如此冷淡。他看著鍾鎮江撫摩著那個孩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情不自禁地過去摸摸江流兒的額頭“他中了迷化宮的迷花之毒,這孩子是誰?他怎麽中毒的?”是啊,這孩子是誰?鍾鎮江怎麽回答呢?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他們親兄弟相認是應該的,在這一天我遇見他們兩個人,是李小月在冥冥之中有意安排嗎?
李文月期待著鍾鎮江回答時,江流兒咳嗽不止,把剛才喝下的酒水都吐了出來,他從懷中抽出一條錦帕,幫江流兒擦拭幹淨。“我去給他拿點藥。”李文月出去以後又很快回來了,他手中拿著一支白色玉瓶,從瓶到出一顆玉色藥丸,捏碎後放在碗裏,用酒水攪拌均勻,“這是從西域傳過來的冰蟾寒丸,有去熱鎮寒作用。”他也不經鍾鎮江的示意,徑自給江流兒喂了下去。江流兒吃了這藥丸,感覺身心順暢了許多,喉嚨也濕潤了,他清晰說了聲“謝謝。”
江流兒那張開的眼神,正好和李文月的目光重疊在一起,彼此會心地微笑。李文月感受到這孩子跟自己心脈相同,再仔細看他的容貌,估算出他的年紀,驚呼道,“他是我小弟……是我小弟,是不是?”
鍾鎮江見李文月終於認出江流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隻能向李文月示意點了一下頭。李文月揭開江流兒的衣服,隻見江流兒左臂的傷口下有一個烙印,他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塊玉環,貼在那烙印上麵,剛好吻合,李文月激動萬分,不禁流出淚來,“娘,我終於找到小弟了,他還活著,你在天之靈保佑我們兄弟相遇了。”李文月也許自懂事以來,根本不知道淚水是什麽滋味,而這次是母親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對親兄弟憐憫之情。
江流兒初見李文月就感覺很親切,突然他又變成了自己的兄長,這些日子發生的一係列的事情讓,讓自己緩不過神,先是師父棄我而去,被半死人挾持,差點命葬蟒蛇之口,後來黃半山強收為徒,又遭黑白雙煞的毒手,如今又冒出來年紀比自己大這麽多的親哥哥,是不是在做夢?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遊蕩在另一個世界,可是一陣疼痛讓他清晰的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他看看李文月,又看看鍾鎮江,那眼神似乎在征求他的答案,鍾鎮江說,“是的,他是你大哥,你終於找見親人了。”
江流兒心潮激蕩,想掙紮的起來,被李文月製止住,“別動,你要好好休息。”江流兒急切地問,“大哥,爹爹,娘呢?他們在那裏?從小我看貞喊爹叫娘,可是我沒有,我也要爹娘。”李文月見江流兒渴望的神情,躲著他的目光說,“爹娘不在這裏,他們在很遠的地方,等你好了,他們會來看你的。”
江流兒喃喃說道,“在很遠的地方?你在騙我,他們已經死了。師父給我說過,爹娘早到死了,不然的話他們怎麽忍心把我仍到長江裏。”他說完這句話,感覺氣喘籲籲,身體發脹,李文月按住他脈搏,“別說話,你需要休息。”鍾鎮江拿出兩顆色魚雙心丸,給江流兒吃下去,江流兒漸漸的睡著了。
看著昏昏沉睡的江流兒,李文月把那塊祥龍玉環帶在江流兒的脖子上,他心中疑惑江流兒所說的師父是誰?他對鍾鎮江說,“我知道你不希望見到我,但我還要問你,你是怎麽找到這孩子的?”鍾鎮江歎口氣,“我也是昨晚才遇上他的,今夜又遇見了你,看來是老天安排你們相遇的。你隨我出去說,讓他好好睡一覺。”
在船艙外,鍾鎮江環顧四周,滾滾長江,茫茫蒼穹,星河璀璨。前塵往事湧上心頭不甚感慨。十年前,從龍虎門到九龍寨,刀光劍影,血跡斑斑。在那一刻,他要手刃杜舞陽時,李小月的出現,仇人的兒子卻變成了自己的兒子,當時,他的感情是仇上加恨,還是愛恨交加,李小月苦苦地傾訴,是杜雲嘯拿杜舞陽性命,要挾她不準說杜舞陽親生父親是誰,才導致他們父子一見麵就自相殘殺。當李小月把一把刀插進自己的胸膛,說,讓自己承擔一切的罪孽,以自己的性命換兒子的性命,他心中的仇恨突然煙消雲散,還答應她尋找出生不久的孩子,在他的掩護下杜舞陽逃過一劫。眾人趕來時,他說,他已經殺了杜舞陽,屍首已仍到江裏。李小月聽了他這句話,才感激地閉上眼睛。誰也沒有懷疑他,誰都知道他和杜家的仇恨比誰都深。而他殺了杜雲嘯,滅了九龍寨,毀了龍虎門,算是報仇報到家了,可他始終鬱鬱寡歡。
杜舞陽亡命江湖三年,不知道該恨誰?杜雲嘯,寵他愛他把他養大,原來是別有用心,鍾鎮江,他還沒出生就拋棄了他們母子,就算救了他也難以補償。渾渾噩噩,半生半死,他隻有不斷的練功,才能忘記痛苦,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才能立足於江湖,可是更多的時間在東躲西藏,天下之大,卻沒有一個藏身的地方,他已經窮途末路,鬼門關一戰,他又一次死裏逃生,身邊沒了付玉敏,雲飛飛的絕情,他已感覺無牽無掛。就這樣順長江漂流,,他在南京遇上朝廷一個王爺以護皇位,清君側的名義起兵造反,那王爺一次落單,他機緣巧合地救了王爺的性命,他就跟了王爺軍隊,後來,王爺成了皇帝,他也官居一品振威將軍。他成了李文月,杜舞陽這個名字也徹底從江湖中消失了。這次他名為進川辦公務,暗自祭奠父母亡靈。他南征北戰幾年裏,過去的恩怨情仇已化作胸中廣闊的天地和出色的戰績。在心中唯一牽掛的是那生死未卜的小兄弟和不知流落到那裏的與世無爭的小妹,老天總算有眼,讓他今日遇上了他生命中兩個最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