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觸動
望著小女孩手裡捧著的八寶粥，洛婉君愣住了，心頭一震，眸子里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伍小瑤家裡並不富裕，可以說是寧安村最窮的一戶人家，家裡完全沒有收入來源，基本上都是靠低保過活。
一瓶八寶粥，在普通人家的眼裡，或許不算什麼，可比一個貧困的家庭來說，是一份難得的好東西。
「村長姐姐，我家裡只有一瓶八寶粥了。」小女孩低聲說道，聲音囁嚅著，大眼睛卻極為有神的凝視著洛婉君。洛婉君呆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收？小女孩手裡惟一點值錢的東西，她拿了，於心不忍。
不收？可能會傷害到她脆弱的內心。
這時，趙二狗走了過來，摸著小女孩的腦袋，笑著說道：「小瑤啊，村長姐姐不喜歡喝粥，她喜歡吃草，所以你的心意她心領了，如果你真要送什麼東西，可以從田裡割一些魚草過來。」
吃草？洛婉君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心裡有氣，可表面卻很配合趙二狗，微笑道：「對，我喜歡吃草。」
趙二狗忍著笑，一本正經的道：「小瑤你看到了吧，這東西你拿回去，給奶奶吃。」
伍小瑤抿著小嘴，眸子閃了閃，道：「那好，村長姐姐，我明天就給你送草來，我家前的草長得茂盛了。」
說著，小女孩就準備走了，洛婉君叫住了她，手放在了她的肩膀，輕聲問道：「小妹妹，你為什麼要送東西給我？」
小女孩愣了愣，隨後說道：「大家都說村長姐姐是好人，要感謝她，她為村子幹了件大事，每家每戶都來了人，奶奶說，脫離群眾……我。」
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沒上過學，想流利說清楚，有點難度，不過她要表達的意思，洛婉君已經懂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凝重。
「這樣吧，姐姐跟你一起回去，順便看一看你奶奶。」洛婉君道。
伍小瑤猶豫了，吞吞吐吐的道：「可是我家沒有……好東西，可以招待。」
趙二狗道：「傻孩子，你忘了她是吃草的，只要有草就行。村長，你說是吧。」
「……」洛婉君滿頭黑線，卻只能點頭：「對！」
伍小瑤的家住在半山腰上，離村裡的大道有些遠，要過去只有一條小徑，坑坑窪窪，泥濘不堪。
洛婉君走著都有些費勁，真不敢相信一個幾歲小姑娘是怎麼走下來的。
伍小瑤在前面引路，這小丫頭走得挺快，洛婉君望著她的背影，瘦小，乾癟，頭髮亂糟糟，身上的衣服，髒亂不堪，還有幾個補丁，從粗糙的線腳來看，應該是她自己縫的。
「像這麼窮的人家，村裡還有多少？」洛婉君扭頭，朝著旁邊的趙二狗，低聲詢問道。趙二狗想了一下，回道：「不多，七八戶人家吧，不過她家是最貧困的。」
「七八戶？」洛婉君神情一凝，回過頭時，伍小瑤的家已經到了。
所謂的家，就一間土屋，或許大家對土屋沒有什麼明確的印象，城裡蓋樓用的都是紅磚，是用紅泥煉製出來的，結實耐用。而土磚，無非就一塊黃泥巴，使用壽命遠遠不能與紅磚比。
像這樣的建築材料，早在九十年代便退出了歷史舞台，沒想到還能見到。
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有一些缺口，還是用稻草蓋上的。洛婉君從未見過如此簡陋的房子了，她以為村委會已經垮掉的小磚樓，已經是她見過不能再差的房子了。
可是現在，居然還有更差的，那話果然沒錯，沒有最，只有更！
此時此刻，洛婉君的心情是沉重的，這才意識到，自己當這個村長有多麼的不稱職！之前，在她眼裡，只有業績！從未考慮過民生。其實來這個村子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從零開始，卻沒有想到，這兒比她想象的要更糟糕。
百廢待興，不，應該說一無所有更貼切！
「奶奶。」伍小瑤叫著，一路小跑的進了屋子，走近了才看見，屋子連門都沒有，就一張布在那麼擋著，在風中顯得格外無力
洛婉君四下打量了一下，院子里養著一隻老母雞，正圍在籬笆當中。這應該是她家惟一值錢的東西了。
進了屋，洛婉君看到了伍小瑤的奶奶，她奶奶早已卧床多年，白內障晚期，一雙眼睛早已不具備視物的能力，再加上年歲已高，日常起居都是靠伍小瑤操持。
洛婉君真的無法想象，一個這麼瘦弱的小女孩，是如何做到這些的？
老奶奶一聽村長來了，非常激動，讓伍小瑤快去泡茶，洛婉君在一邊坐下，握著老奶奶的手，心情異常的沉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洛婉君噓寒問暖，問了一些老奶奶的基本情況，話題一到孩子身上，老奶奶就忍不住哭了，老淚縱橫。
趙二狗說，前年，有一對城裡夫婦要領養伍小瑤，不過，卻被小丫頭拒絕了，她倔強的告訴夫婦倆，奶奶去哪她就去哪。
奶奶孫女，相依為命一處就是數年，伍小瑤很早就懂事了，承擔起養家的重任。
像這麼大的孩子，要麼調皮搗蛋，要麼依偎在父母懷抱，不敢想象，她卻已當家數年。
家中，所謂的廚房，就一個搭起的架子，連灶都算不上。洛婉君在牆上看見了一些掛著的肉，已經熏幹了，走過去一看，發現竟是老鼠。
瞪大了雙眼，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窮苦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以前，洛婉君或許沒有什麼概念，不過這一次，她深刻的懂了！本以為自己是神童是天才，很了不起了，年紀輕輕，就取得過諸多成績。
此時，與這鄉下的小女孩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
而她之前吃的所謂苦頭，現在與人家一相較，
猶如是笑話一般可笑至極！
她身為一村之長，要做的東西，才剛剛開始，在這個職位上，除開自己的命運，還要承擔數之不盡的責任！
接過遞來的茶，喝茶時，心裡感覺哭了。
「村長姐姐，你在家裡等著，我現在就去割草。」伍小瑤說道。隨後，便拿著角落裡的小背簍與鐮刀出門了。
洛婉君與老奶奶打了一聲招呼，跟著出去了，趙二狗尾隨在後面。
在小屋前方，有一片水田，長滿了雜草。這是伍小瑤的地，自從她父親死後，地便荒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再如何爭氣，也不可能獨自耕種得了田地，那鋤頭比她還高！
伍小瑤割草時，很熟練，手法老道。洛婉君脫了鞋子，下了水田，問伍小瑤要來了鐮刀，割了幾分鐘，完全乾不來這活。
「姐姐，還是我來吧。」伍小瑤笑著道，天真爛漫。
洛婉君眼角濕潤了，溢出了淚花，她趕緊摸著眼淚：「風好大。」
「風？」伍小瑤愣了愣，沒有颳風呀？從洛婉君接著鐮刀，她便繼續幹了起來，趙二狗站在田埂上說道：「上來吧，我知道你想吃草，別這麼迫不及待。」
洛婉君扭頭瞪著趙二狗，臉上有些怨氣。
趙二狗吹著口哨，將頭望向了別處。
半個小時，伍小瑤就割了一背簍，問道：「姐姐，這些夠你吃了嗎？」
洛婉君一時無言，此時，她不是尷尬，而是疼心。伍小瑤拿起一根草，放在嘴裡嚼了嚼，隨後便吐了出來，皺著眉頭道：「好難吃啊，姐姐，你為什麼要吃草？」
「因為……」洛婉君答不上來，摸著伍小瑤的腦袋，寵溺而悲傷。
伍小瑤將一背簍的草用稻草捆了起來，交給了洛婉君，洛婉君抱在懷裡，笑容很苦澀。
趙二狗出言道：「小瑤啊，以後你每天都割好草，送到村長姐姐家，每一斤十塊錢。」
「啊！」伍小瑤大眸子一睜，驚訝：「不用不用，村長姐姐是好人，我不能收她的錢，如果她想吃草了，我每天送就行了，不用錢的。」
趙二狗道：「那要不行，如果是你白送的，村長姐姐會吃得不安心，你想讓她不安心嗎？」
小丫頭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眼神撲朔，感得很糾結。
「不用這麼多錢，一斤一角就行了。」小丫頭喃喃的道。趙二狗蹲下了身，手搭在了她肩膀上：「你的草很好吃，好吃的東西，當然貴啦。」
隨後，趙二狗扭頭看向了洛婉君，道：「是吧？！」
洛婉君連忙點頭，還抽出一根草，放入嘴裡吃了起來，表情很享受。
小丫頭呆了，趙二狗同樣也傻眼了，他只是說說而已，還真吃啊？！！
趙二狗一番連哄帶騙，這小丫頭答應了下來。從伍小瑤離開時，洛婉君十步一回頭，小姑娘坐在家門前，揮手告別。
只有受到極大的委屈，洛婉君才會哭，現在她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回來的一路，眼裡始終噙著淚水。趙二狗沉默在一邊，安靜無聲。
十幾分鐘后，洛婉君抹了抹眼淚，笑著道：「與她相比，我還真是自愧弗如，至少在我六歲的時住，還沒有這個本事。」
「環境造人，您要出生在這種家庭，你也會像她一樣堅強！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人承受不了的。」趙二狗開口說道話里蘊含哲理。洛婉君輕嗯了一聲：「或許吧。」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好運，不過，她應該感到幸運！」趙二狗道。
洛婉君抬頭，問：「為什麼？」
「因為……」趙二狗目光一凝，注視著洛婉君，笑道：「我們寧安村，有一位舉世無雙，才華橫溢的村長，終究有一天，她可以帶著我們脫貧致富，邁入小康！這不僅是她的幸運，也是我們整個村子的幸運。」
洛婉君笑了，瞅著趙二狗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哪兒學的。猝不及防，又被你拍了一下。」
趙二狗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莫非村長大人對自己沒有信心？」
聞言，洛婉君目光驟然一凝，露出了前所未有堅定而執著的信念。人活一世，不可能因為自己而活，當意識到自己所肩負的重擔時，個人得失，似乎早就不那麼重要！
洛婉君握住了拳頭，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革命尚未成功，我輩仍需努力！」
「對了，村長，草是什麼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