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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春期的兵荒馬亂(1)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我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拆散了他們,覺得可能要付出很多努力的事情一旦輕易成功,不僅沒有成就感,而且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


  文/叢平平


  @CY故事

  賣故事的小女孩


  在我十四歲之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心情不好和憂傷。我住的那個大雜院的孩子大部分都跟我一樣,所以孟凡竺在跟我們解釋這兩件事的時候,說了半天大家都沒有明白。最後孟凡竺靈機一動,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包裝得特別美好的糖果,小心翼翼地剝開,放在嘴裡舔了舔,對我們說:「很甜啊!」然後一口吞了那塊糖。


  他無比陶醉地把那塊糖吃了,然後問我們:「你們是不是特別想吃那塊糖?」


  我們點點頭。


  他一本正經地說:「但是你們吃不到。」


  我們恨不得揍他。


  接著他說:「你們現在肯定心情不好,這就是憂傷。」


  那年孟凡竺已經十九歲了,十九歲的人還跟小孩子玩這樣的把戲,可以看出來這個人有多幼稚。


  不過這個幼稚的人一扭臉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學,讓他全家都嘚瑟得不行,這可是我們住的那個大雜院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用現在的話說,屌絲逆襲了。


  他也從一直欺負我們的小混蛋變為父母口中優秀的「別人家孩子」。


  「你看看別人家孩子整天玩還考上大學了,你們玩玩玩,看能玩出個什麼來!」


  在這種轉變下,我們這些小屁孩都開始崇拜他,尤其是他穿著泥土色的老頭衫拖著箱子去上大學的那個早上,全院的人都來送行,覺得那身打扮真是洋氣極了。孟凡竺就那樣驕傲地昂首挺胸地拖著箱子走出了大雜院。九月的早上,陽光里散發著肥皂水的味道,有個男孩,走出了大雜院。


  幾天之後,我從孟凡竺的家人那裡要到了他學校的地址,開始偷偷給他寫信。


  當年我家是賣餃子的,但不是餃子店,是到了傍晚才出的路邊攤,擺幾張桌子在夜市,三輪車推著煤氣罐的那種。所幸生意還可以,便宜的東西總是有人光顧,更何況味道也說得過去。


  我爸媽白天在家包餃子,到了傍晚出去賣,中午的時候也有熟識的人會來家裡買。我爸媽會在大雜院里擺幾張桌子,有人來吃餃子就坐下吧唧吧唧吃完就走,他們都吃得很快,一盤半斤的餃子最多不超過十分鐘,來吃的也基本都是固定的人。


  我就是坐在那些人吃餃子的油膩膩的桌子上假裝寫作業,其實是給孟凡竺寫信。我想那些信紙到達孟凡竺手中的時候說不定都帶著不一樣的味道,可能是韭菜味,或者白菜味,芹菜味,三鮮味,還有可能是醋味……但這沒什麼不好,孟凡竺一樣是吃著我家的餃子長大的。


  我從小就在餃子攤看著大家飛快地吃飯,吃完就走,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吃飯都應該是這樣子的。以至於很久之後,我跟一個叫汪浩博的男人一起吃的第一頓飯,他足足吃了兩個小時,我十分鐘吃完之後就坐在那兒看著他,終於等他也吃完走人的時候,感覺自己都快腰椎間盤突出了。


  我給孟凡竺寫的信內容十分雜亂也沒有水準,但大部分都是人物傳記和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院子里的小胖又胖了,還暗戀他們班的班花,因為我有一次去找他玩,看到他在寫情書;又比如說我們班主任,是個剛畢業的年輕女老師,笑起來很好看,但是好像有狐臭;再比如班上有哪個男生喜歡哪個女生,兩個人見面會臉紅,還互相傳紙條,放學后磨磨蹭蹭等對方一起走,不害臊;還有家旁邊那條巷子里的梔子花開了,不出門就能聞到花香,把前面那條臭水溝的味道徹底蓋住了……


  其實寫這些只是為了湊字數,然後引出每封信的最後一句話:小凡哥哥,你在學校過得好嗎?我很想念你。


  一定是「想念你」,而不是「想你」。


  別覺得沒差別,在我心裡,是有著很大差別的,「想你」曖昧不矜持,而「想念你」則端莊又大方!

  孟凡竺很少給我回信,一般情況下,我寫四封他才會回一封,有時候一個月都不會回。就算是回信,也是寥寥數語,什麼好好學習考上好的高中到時候考好大學之類的。後來想想,這不是敷衍嘛,可惜當年的我根本沒看出來,還覺得小凡哥哥的回信高端大氣上檔次!

  唯一的一次回信有溫度的,在信里夾了幾張照片,是他跟同學出去郊遊拍的。照片上的孟凡竺穿著格子襯衫,沒有扣扣子,裡面穿著白色的T恤,當時的我看到他這身打扮時覺得小伙帥呆了,暗暗發誓以後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個穿格子襯衫裡面配著白色T恤的人。幾年之後等我遇到汪浩博的時候,突然覺得這種想法跟神經病沒什麼差別了!


  但我卻一直保存著孟凡竺的照片,寄回來的一共有四張,三張給了他家人,自己留了一張。我把那張照片夾在日記本里,每天拿本子出來的時候都要看上一分鐘,跟遺體告別似的。


  我想這應該是暗戀吧,我暗戀著同一個大雜院里一起長大並比我大五歲平時很混蛋關鍵時刻精神抖擻考上大學的少年孟凡竺。他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住在我心裡的,總之後來的很多年,我都用著各種方式,企圖得到他,讓他成為我的男朋友。


  他是在我的整個少女時代,一想起來就會覺得世界那麼不一樣的人。


  我十八歲那年,孟凡竺大學畢業后回省城工作,周末經常回來。那時候我住校,但是確定他回來的那幾天我都要變著法兒請假回家,要不然喊肚子痛,要不然喊胃痛,要不然說大姨媽來了難受得頭昏四肢無力之類的。後來有一次我忘記才用過大姨媽來的借口了,隔了兩周用了同樣的理由。班主任是個挺熱心的婦女,特地打電話給我媽,說你家沈露露半個月來了兩次大姨媽,你得帶她去看下醫生。我媽嚇得立刻帶我去了中醫院,接著我吃了兩個月中藥,本來正常的生理期,從此不正常了。


  但為了能見小凡哥哥一面,可以在進院門的瞬間看到他站在水池邊上洗褲衩,聽見他給院子里更小的孩子講笑話,還有他在陽光里賤賤地跟我打聲招呼:「喲,咱家露露又逃學啦!」我覺得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可十八歲的我仍然在一天一天混日子,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幹什麼,如果考不上大學,也許就在家包餃子吧,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宏偉藍圖。直到有一天,我被嚇著了。


  那天不是我逃學,是個正兒八經的周末。我聽到孟凡竺的爸爸在院子里跟我爸寒暄:「讓你家露露也加把勁,要是考到省城去上大學,咱家小凡在那兒,也好有個照應。」


  我爸垂著頭毫無興趣地答道:「我家這倒霉丫頭哪裡考得上省城的大學,隨便上個什麼職大不得了了,反正是女孩子,到時讓小凡媽給說個好人家也就罷了!」


  我爸的樣子,就好像我把祖宗八代的臉都丟盡了似的,兩個中年男人站在院子里一臉沉痛。我默默地從窗帘後面把腦袋縮了回去,心裡有一種電視里愛國青年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羞憤和激昂。


  在孟凡竺的爸爸面前被鄙視,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巨大的屈辱。我突然覺得如果考不上省城的大學,這輩子就不能在孟凡竺和他家人面前抬起頭來了。如果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我眼前漸漸浮現了美好的畫面,孟凡竺率領整個大雜院的大人小孩向我祝賀,我爸在孟凡竺爸媽面前昂起了頭,一副「我家姑娘也考上了省城的大學,跟你家算是門當戶對了」的過硬氣質。而我跟孟凡竺,以大雜院唯一一對考上了省城大學的男女為單位,理所當然成了一對……


  我趴在作業本上笑得口水直流,那些討厭的公式和字母突然變得無比可愛起來。我豁出去了,不就好好學習嘛,又不是挨槍子,為了能夠跟孟凡竺門當戶對,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我把這段話寫在孟凡竺那張照片的背面,每次覺得看書很討厭作業很討厭老師都是神經病考試就是滿清十大酷刑之一的時候拿出來看看,可以緩解疲勞生津止渴活血化瘀美容養顏。


  在那個少女懷春的時代,愛情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大概整整一年半的時間,我將班上的幾個學霸都快折磨哭了。各科要怎麼提高我都計劃得好好的,語文最厲害的是誰,數學最厲害的是誰,英語最厲害的是誰,一個個都分配了任務,分攤到幾個人頭上,總比纏住一個人靠譜且效率高,更能吸收各科精華。雖然他們到後來誰都不待見我,但我以我的實戰經驗得出結論:只要臉皮厚,鐵杵磨成針!


  那一年半,我不再頻繁請假回去裝作與孟凡竺巧遇,我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這是你唯一翻身的機會,考上省城的大學,就有機會永遠跟他在一起了。」


  事實證明,這句話對於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懷春少女來說,比任何建設祖國啦找到好工作啦揚名立萬啦出人頭地啦成為富婆啦都要有用百倍。


  在高三下學期的一次模擬考上,我第一次衝進了班上前二十名。也許你會說,切,二十名有什麼了不起的,也值得一說?但是,凡事要有個參照物,我們班有六十幾個同學,之前我從來沒有進過前四十名。


  所以,這樣的成績,已經驚為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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