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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愛·沉淪

  你試過沉淪的感覺么?

  帶著危險氣息的、令人迷醉的、


  無望又難以自拔的愛,

  像醉酒,又似溺水,越掙扎越深。


  四肢百骸都已放棄,心卻不甘。


  愛的是他,還是這欲罷不能?

  不舍的是愛,還是那罌粟的幻覺?


  《黑洞》


  by榛生

  Why do I love you,sir?

  Because when the wind passes,


  the grass cannot keep her place.

  他是一個黑洞,

  光都無法從其視界逃脫,


  何況區區一個女子。


  誰愛上他,


  誰就栽在他裡面,

  永遠得不到解脫,

  因他是一個太好的愛匠。


  萱冠一直迷戀著黑洞的傳說。


  據說人如果被黑洞捕捉,在一剎那,身體即會化成億萬個碎片,而碎片又會不停地碎裂,成為更多、更小的碎片。像塵埃或霧,哦不,或許像一團星雲,在宇宙深處湮化--全宇宙最小的星雲,不同的人也許會有不同的顏色。


  萱冠覺得自己會是比較憂傷的利休灰,或者是那種只有用通感的手法才能形容得出的、介於雨天、寂寞、因色盲而分不清楚一朵丁香和一顆星的、很無端的淡紫色。


  如果可以有那樣的死法,萱冠很願意一試。


  怎樣從一段失戀中走出?萱冠的答案是唯一的:開始下一段戀愛。


  親朋好友、報章電影,他們都說著張口就來的大道理。然而萱冠認為,在失戀這件事上,說大道理的人都應該被塗上屎,拴在地鐵後面拖著飛。他們說「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去旅一場很久的游」「大吃大喝」「瘋狂購物」「拚命工作」,這些,不都是自欺欺人么?以為都是花柳病要老中醫治么?所以,對於失戀,萱冠除了憎恨失戀本身之外,也恨那些勸導她的人。對於她來說,唯有開始下一段戀愛,才能真正獲得拯救。


  萱冠失戀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每晚需要吞服一片安眠藥才能入睡。綠色橄欖形狀的小葯粒,非常非常苦,苦得就像人生本身。萱冠也是在二十七歲高齡,才猛然驚覺葯是苦的。小時候,藥片總是被母親混著糖丸給她吃,她根本以為,生病好快樂,因為很多葯都是甜的。


  似乎人人都知道丁萱冠失戀了,萱冠的身邊,忽然湧現出一大堆關心她的人。「喲,瞧你瘦的,得多吃點兒啊!」「氣色不好呢,親,怎麼連妝都不化了?」「別想那麼多,聽說你失眠,去試試針灸,管用的!」這些人拿出一副好心腸的樣子,忙不迭地要告訴萱冠: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是的,那場愛情太熾烈,如同太陽趨近地球,日珥舔舐印度洋,整個海水煮沸冒泡--世界末日般的愛情,是遭嫉的。世間太多尋常人,連什麼是愛情都不知道,連個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就老了。所以,萱冠的那場熱戀,燙痛的不只是身邊的熟人,可能連路遇的陌生人,看到這女人滿臉春意、瘋了似的跟男友分吃一個冰激凌,也會拋出一句噁心。


  但真的就有那麼快樂,那麼愛。對方是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萱冠的美貌與聰明,放在任何男人手上,都會有折墮之感。總覺得如果對方聰明足夠,相貌和氣質就差了。如果對方看著順眼,則又顯得不夠有智慧。但在他手上,不會。


  所以,也是活該,活該很快就分手。因為萱冠沒有好好學習,學習任何女人一生都不得不去承認的一句話:太完美的男人是不存在的。


  時間消融了萱冠,三年,她變成連在她自己眼中也平平無奇、不再能說笑話、不再能在對方說笑話的時候反咬一口,令其哈哈大笑,拍著她的頭說你真可愛的丁萱冠。一天下班之後,在超市,她碰到當時的男友,他也在買菜。兩個人都在買菜,但她知道他先看到了她,他沒有打招呼。她呢,看著他的背影,也沒有走上前去。這樣,兩人在超市裡各自逛著,盡量避免逛到對方那片區域里,然後再各自提著購物袋回家。回家,一起做了頓飯,雙雙不露聲色地吃完,收拾碗筷,倒兩杯龍井,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談到分手。


  萱冠也真的沒有想到過:原來她也可以每天以淚洗面。


  她翹掉下午研究所的實驗,去壁球館打壁球。壁球如同人生的暗喻:擊打得越用力,它彈回得越帶勁。傷痛也是如此,太在乎,也就太容易覺得痛。人只能學會不在乎。


  導師對萱冠說:「實驗可以不來,但考試過不了,我可管不了你。」


  現在學術界都年輕化了,導師帶的這班小研們,最老的一個就是萱冠了。導師自己也很年輕,四十齣頭,博士后。


  萱冠感激導師的理解,拼全力擠出一個苦笑,說:「有適合的人,請介紹給我。」


  記得分手后的幾天,還一直吃著那天買的東西。酸奶、牛奶、果汁、娃娃菜、香菇、豆腐乳。一邊哭,一邊吃,一邊想念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可是理智告訴她,他們已不可能再回到當初,甚至,作為一顆有潔癖的心靈,萱冠不允許自己再和他見面。


  導師問要不要去國外遊玩,萱冠跟著去了。於是她認識了新的男人,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她才知道,原來戀愛這種事真是學無止境,運氣好的話,你總會遇見更精彩的對手。


  初次見到修為,他跟著朋友要去海釣。海釣很辛苦的,他們要留下所有的女人在岸上,讓她們找會所推精油,做馬殺雞。作為代價,修為要為所有的女孩兒埋單。跟外國店主講價,萱冠發現他居然會講泰語。當天他穿得像菲爾普斯,因為他打算在船開到海上時跳下去游個暢快的泳,大概為圖方便,不打算換衣服,就穿成了游泳運動員的樣子。他有好看的身形,又瘦又精神。人的身材也分多種,有些人看上去也高大健碩,但是健碩得那麼土氣。他則不,他恰到好處。


  其實他從外形上收穫萱冠的注意力,是到達酒店第一天夜裡,他游泳的時候。當晚下了飛機很累了,大家都沒去游泳,他咚的一聲跳進酒店的遊戲池。月光下,一位男人魚。萱冠是個喜歡細節的人,盯著他筆直而削薄的肩看了看,她對修為說:「我不推油,我要去海上。」


  他說:「真的?你吃得消?」他眼睛亮了,看著萱冠,其實他們也不是不歡迎女人上船,只是怕那些女人半途受不了顛簸而要求返航,破壞整體的安排。他看著萱冠的臉,似乎斷定她是個不嬌氣的姑娘,於是他說好。他們船上正愁沒個美女來惜英雄,釣上來大魚一群爺們瞎高興有什麼意思呢,旁邊有美女負責尖叫那是最來勁的。


  「我不暈船,而且會做魚生。我還帶了芥末跟醬油。」萱冠說。


  當天海面大雨,遠遠地可以看到氣旋將烏雲逼進狹窄的礁縫。大雨,海面上的大雨比陸地上的雨渾厚蒼涼得多,人處在其中,有種身世滄桑之感,會體悟人是如此渺小,如此形同螻蟻,而胸口的熱氣又是這麼寶貴,生命真是神奇。他們在萱冠的尖叫中拖住一條因貪饞魷魚碎塊而中招兒的成年金槍魚。那魚太有力,中獎釣到它的人收竿慢了,萱冠看到修為推開那個不中用的人,坐在椅子上,信手搖回尼龍魚線。大魚被拉上舺板,活的,閃著銀光,目光狠毒。死之前,來個翻騰打挺,船跟著小小地搖晃。


  他們在雨中殺魚剖肉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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