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琵琶 (1)
第十一章琵琶 (1)
皇后正囑咐了素心,卻聽外頭傳來太監特有的尖細悠長的通傳聲,「慧貴妃到——」
皇後點一點頭,「傳吧。」
只見白藤間紫花綉幔錦簾輕盈一動,外頭冷風貫入,盈盈走進來一個單薄得紙片兒似的美人兒,素心已經先屈膝下去,「慧貴妃萬福金安。」
慧貴妃忙笑道:「快起來吧。日常相見的,別那麼多規矩。」
說著由侍女茉心卸了披風,慧貴妃才輕盈福了福身,「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忙笑著道:「賜座。本宮也是你的那句話,日常相見的,別那麼多規矩。」
慧貴妃謝了恩,往下首的蝠紋梨花木椅上坐下,方才笑道:「才剛午睡了起來,想著日長無事,便過來和娘娘說說話,沒擾著娘娘吧?」
皇后笑道:「正說著你呢,你就來了。」她打量著慧貴妃,天氣雖冷,慧貴妃卻早早換上了一襲水粉色厚緞綉蘭桂齊芳的棉錦袍,底下露著桃紅綉折枝花綾裙,行動間便若桃色花枝漫溢無盡春華。她外頭搭著深一色的桃紅撒花銀鼠窄裉襖,領子和袖口都鑲飾青白肷鑲福壽字貂皮邊,那風毛出的細細的,絨絨的拂在面上,映著漆黑的髮髻上一枝雙翅平展鎏金鳳簪垂下的紫晶流蘇,越發顯得她小小一張臉粉盈盈似一朵新綻的桃花。
慧貴妃好奇,「皇后說臣妾什麼?」
皇后見素心端了茶點上來,方道:「說下了幾場雪冷了起來,你原是最怕冷的。果然現在看你,連風毛的衣裳都穿上了。這若到了正月里,那可穿什麼好呢?」
慧貴妃捧著手裡的琺琅花籃小手爐一刻也不肯鬆手,「皇後娘娘是知道我的,一向氣血虛寒,到了冬日裡就冷得受不住。整日里覺得身上寒浸浸的,只好有什麼穿什麼罷。」
茉心笑道:「皇後娘娘不知道呢。雖說到了十一月就上了地龍,可我們小主還是冷得受不住,手爐是成日捧著的,腳爐也踩著不放呢。」
皇后嘆了口氣道:「你年輕輕的,也該好好保養著。如今不比在潛邸的時候,什麼好太醫沒有,盡著你瞧的。好好把身子調養好了,也像純嬪一樣給皇上添個阿哥才好。」說到子嗣上,慧貴妃便有些傷感,忙低了頭低低應了一聲。
皇后喚了蓮心上前,道:「本宮記得長春宮的庫房裡有一件吉林將軍進貢的玄狐皮,皇上前兒剛賞的,你去取了來。」蓮心忙退了下去,皇后見左右都是心腹之人,方肯推心置腹地道:「其實你的年紀比本宮還長些,侍奉皇上的日子又久。說句不見外的話,皇上也是宿你宮裡最多,怎麼會到了如今也沒一點兒動靜。你也該好生留意著了。」
慧貴妃眼圈兒一紅,低聲道:「皇后這麼說,滿心裡是疼臣妾,臣妾都知道。可是太醫也一直調理著,還是皇上親自指的太醫院院判齊魯齊大人,不能不說用心替臣妾看著的。只臣妾自己福薄罷了。」
皇后嘆了一聲,也是感觸,「皇上膝下才三位阿哥,本宮的二阿哥是不消說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出身都是一般,本宮是有多指望你也能有個阿哥,聰明靈慧不消說,二阿哥也有個伴兒了。那才是真正的親兄弟哪!」
慧貴妃聽了這句話,滿心裡感激,急忙跪下,含淚道:「皇後娘娘一直眷顧臣妾,臣妾都是知道的。有娘娘這句貼心話,臣妾萬死也難報娘娘的垂愛了。」
皇后忙扶起她道:「這樣的話就是見外了。本宮與你相處多年,也不過是格外投緣,才把你視若姐妹一般。」她抬首見蓮心捧了那件玄狐皮進來,便道:「交給茉心吧,本宮賞給慧貴妃的。」
慧貴妃素知皮貨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說,又見那狐皮毛色深黑如墨,唯有頂上一須銀毫明燦,整張皮子油光水滑,更兼是吉林將軍的貢品,一年也不過一兩件,自知是一等一的好貨,忙謝恩道:「這樣貴重的東西,臣妾怎麼敢用,又是皇上賞賜給娘娘的。」
皇后和顏道:「既皇上賞給本宮的,本宮自然可以做主了。你且收著吧,明兒叫內務府做件保暖的衣裳,自己暖了身子就不枉費了。」
慧貴妃再四謝過,方命茉心仔細收了。皇后一雙碧清妙目,往那狐皮上一轉,驀然嘆了口氣,「其實本宮給你的東西,再好也就是樣貢品罷了。左不過今年沒玄狐,明年後年也總還有的。哪裡比得上旁人,連宮裡掛著的一幅匾額,都是皇上御筆親賜的。」
慧貴妃似是不解,忙問:「什麼匾額?」
皇后本要回答,想了想還是擺手,「罷了,什麼要緊事呢,本宮也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慧貴妃見她寧願息事寧人,愈加不肯放鬆,「娘娘是有什麼話連臣妾也要瞞著么?」
素心見慧貴妃盞中的茶不冒熱氣了,忙添了點水,為難道:「娘娘哪裡是要瞞著貴妃,只是怕說了也是只是添氣罷了,便也懶怠多言。奴婢可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今兒上午內務府來回稟,說皇上御筆寫了幅字給嫻妃的延禧宮裡,嫻妃就忙不迭的囑咐了人做成了金漆匾額掛在了正殿里。其實皇上賞賜誰不賞賜,偏她這樣抓乖賣巧,生怕人看不見似的硬要掛在正殿里,還一路宣揚著,以為這樣就得了恩寵了么?其實奴婢看,哪怕皇上要賜字懸匾,那也是該先在皇后和貴妃宮裡,哪裡就輪到她了。」
慧貴妃貝齒輕咬,冷笑一聲道:「臣妾還以為這些時日皇上都沒召她侍寢過,她便會安分些,原來還是這潑辣貨野路子好強的性格。臣妾倒不信了,皇上御筆而已,一塊匾額就這麼難了。」她說罷起身,匆匆告辭去了。
皇后望著她背影,只是淡淡一笑,道:「本宮惦記著二阿哥,你帶上本宮親手縫給二阿哥的那些衣裳,咱們去阿哥所走一趟。」
素心道:「今兒上午內務府不是送來了好些上用的衣裳么,奴婢瞧著都挺好,娘娘總熬著夜給二阿哥做衣裳,自己也仔細鳳體才好。」
皇后瞥了眼那堆五顏六色的衣裳,冷冷搖頭,「旁人送來的東西,再好本宮也不放心。寧可自己辛苦些,哪怕你們經手也放心些。」
素心聞言一凜,答應了道:「奴婢明白了。」
慧貴妃離了長春宮,坐在輦轎上支腮想了片刻,便道:「茉心,你帶著這件玄狐皮先回宮。彩珠、彩玥留下,陪著本宮去養心殿看望皇上。」
茉心答應了「是」,囑咐彩珠、彩玥好生照看著,便先回去了。
慧貴妃不顧雪後路滑,催促了抬轎的太監兩聲,緊趕慢趕著便去了養心殿。才到了養心殿門外,王欽見是慧貴妃來了,忙迎上來打著千兒親手扶了慧貴妃下轎,一疊聲道:「貴妃娘娘仔細台階滑,就著奴才的手兒吧。」
慧貴妃漾起梨渦似的一點笑意,「有勞王公公了。這個時候,皇上在做什麼哪?」
王欽陪了十足十的笑意,「貴妃娘娘來得正巧,皇上歇了午覺起來批了奏摺,現下正歇著呢。挑了南府樂班的幾個歌女,正彈著琵琶呢。」
慧貴妃笑了笑道:「皇上好雅興,本宮進去怕擾了皇上呢。」
王欽笑道:「這宮裡說到音律,誰比得過娘娘,要不是怕雪天路滑,皇上肯定請了您來了。」
慧貴妃這才道:「那就勞公公去稟一聲吧。」
王欽答應著去了。慧貴妃在廊下立了一會兒,果然聽見裡頭琵琶錚錚,正出神,王欽已出來請她了。
因著皇帝在聽曲,她入殿便格外地輕手輕腳,見皇帝斜坐在暖閣里,閉著眼打著拍子。數步外坐著三五琵琶伎,身著羽藍宮紗,手持琵琶擋住半面,纖纖十指翻飛如瑩白的蝶。
慧貴妃見皇帝並未察覺她的到來,便也垂手立在一邊靜靜聽著。等到一曲終了,方欠身見過皇帝。
皇帝見了她來,倒是十分高興,牽過她手一同坐下道:「本想叫你來一同聽琵琶,又怕外頭天寒地凍的,你本來就畏寒。」皇帝關切道:「朕命齊太醫替你調理身體,如今覺得還好么?」
慧貴妃低眉淺笑,「臣妾身子雖然羸弱,但有皇上關懷,覺得還好。所以今日特意過來養心殿一趟。」
皇帝握著她的手,眼中微微一沉,「手還是這樣涼,王欽,叫人再添兩個火盆來,仔細貴妃受寒。」
慧貴妃本來就是弱不勝風的體態,皇帝這般關切,更多了幾分女兒嬌態,「皇上龍氣旺盛,臣妾在旁邊,也覺得好多了。」
皇帝眉眼間都是溫潤的笑意,道:「好好坐著,也就暖過來了。」說罷指著幾個琵琶伎道,「方才你在旁邊聽著,覺得如何?」
慧貴妃嬌盈盈道:「如今南府里竟沒有好的琵琶國手了么?選這幾個來給皇上清賞,也不怕污了皇上的耳朵。」
那幾個琵琶伎聽了,不由慌了神色,忙跪下請罪。
皇帝揚揚手,示意她們退在一邊,微微一笑道:「論起琵琶來,有你這個國手在這兒,朕還聽得進別人彈的么?不過是你不在,所以聽別人彈幾曲打發罷了。」
慧貴妃盈然一笑,愈加顯得容光瀲灧,一室生春。她隨手取過一把其中一個琵琶伎用過的鳳頸琵琶,微微疑道:「怎麼現在南府這般闊氣了?尋常琵琶伎用的也是這種嵌了象牙的鳳頸琵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