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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心 (2)

  第十六章君心 (2)

  惢心已經陪著太醫看過了海蘭,此刻又跟過來請許太醫給如懿診脈。許太醫取出朱紫色的請脈包墊在如懿手腕下,又搭上一塊潔白的絹布,告一聲「得罪」,才敢把兩指落在如懿的手腕上。


  片刻,許太醫送了口氣道:「嫻妃娘娘萬幸,素昔身子強健,只是受了一點風寒。微臣會開些發熱疏散的方子,只要娘娘連著喝幾天葯和薑湯,注意保暖,再用生薑和艾葉熬的熱水多泡澡,就會好的。但切記切記,這幾天不許再見風了。」


  如懿取過絹子按了按塞住的鼻子,悶聲道:「多謝太醫。海常在如何了?」


  許太醫搖了搖頭,似是沉吟不已。


  如懿愈覺得不安,便道:「許太醫是常來常往,專照顧本宮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許太醫思量再三,沉聲道:「受寒和驚嚇都是小事,微臣開了安神葯給海常在喝下,已經安穩睡了。風寒雖重,調理著也無大礙。要緊的,是海常在的足傷。」


  許太醫道:「海常在是足心的湧泉穴挨了打受了傷,才會如此虛弱,形同重病。」


  如懿奇道:「湧泉穴?」


  許太醫沉聲道:「是。湧泉穴又名地沖穴,乃是腎經的首穴,又是腎經與心經交接的要害。微臣查看過小主的足心,湧泉穴的位子乃是被荊棘重創之地,說明下手之人是特意挑了這個地方的。此穴一旦受損,等於腎經與心經同時受損,便有失眠倦怠、精力不足、暈眩焦躁、頭痛心悸等症併發,加之小主受寒,真是險之又險。」


  如懿大驚失色,只覺得心頭沉沉亂跳,忙問:「太醫,可有什麼法子醫治么?」


  許太醫沉吟許久,才道:「微臣會仔細掂量著開個方子,使寒氣外泄,傷口癒合。也請娘娘吩咐伺候常在的宮人們,每日用熱鹽水浸泡小主雙足的湧泉穴,熱水以能適應為度,每日臨睡前浸泡半個時辰。另外每日正午用艾灸熏湧泉穴,每日一次,至湧泉穴有熱感上行為度,熏好之後敷上用酒炒過的吳茱萸護著。等到傷口好了之後,再每日按摩,但求見效。」


  如懿聽他細細說了醫治之法,知道還是有法子的,也稍稍安心些,眉頭也鬆開了一截,「那就有勞許太醫了。綠痕,好好送許太醫出去。」


  許太醫告辭退下,如懿向著後殿方向張望了片刻,惢心忙道:「小主放心,一切都打點好了。海常在服了安神湯藥,此刻已經熟睡,想是連番折騰,人也累壞了。您若想看她,還是等明日自己養足了精神再去吧。」


  如懿掩不住眉目間的倦怠之色,「好了。我也乏了,準備著安置吧。」


  惢心答應著去捧了熱湯水來伺候,阿箬拍打著如懿換下來的海蘭那身衣裳,滿肚子壓抑不住的怒氣,手上的力氣就大了,噼噼啪啪的。如懿聽著發煩,蹙眉道:「什麼事情,粗手大聲的?」


  阿箬徑自道:「小主身上冷,奴婢心裡冷,心裡更是有氣。慧貴妃是什麼人,從前在潛邸的時候是矮了小主一頭的……」


  如懿心中不快,打斷她道:「好了!如今是如今,不要再說從前的事!」


  阿箬憋了口氣道:「如今竟敢這樣折辱小主。小主,你一定得想想法子,不能再這樣受委屈了。」如懿轉過身,將手裡的湯盞遞給蹲在地上撥火的小宮女,「收拾了都下去吧,火盆不必撥了。」


  宮人們退了下去,惢心在一旁靜靜地立著往案上的綠釉狻猊香爐添了一把安神香。那雪色的輕煙便從蓋頂的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溫暖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迹地在這寢殿中縈紆裊裊,散出定心安神的寧和飛香。


  如懿撥著手爐上的琺琅蓋子,輕聲道:「阿箬,那麼依你的意思,我該怎麼辦?」


  阿箬將拍好的衣裳往花梨木衣架子上一撂,眼睛撲閃撲閃,瞬間亮了起來,「按奴婢的意思,好辦!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一定要好好爭了這口氣回來。」她走近如懿身邊,推心置腹道:「小主怕什麼?小主什麼都不必怕!論家世,烏拉那拉氏是出過中宮皇后的,門楣比富察氏還高,何況她一個包衣抬旗的?論位份,妃位和貴妃就差了那麼一階兒,哪天冷不丁就越過她了。論恩寵,小主從前和她平分春色,只要放出點手腕來好好籠絡皇上,皇上也會常來延禧宮了。」


  如懿啜了口熱茶,慢慢搓著手背暖手,淡淡道:「你的話是不錯,什麼理兒都佔全了。可是你的眼睛太高,只看見了我的長處,卻未看見短處。」


  阿箬不解,「短處?」


  暖爐的熱氣氤氳地撲上臉來,蒸得室內供著的臘梅香氣勃發,讓人有片刻的錯覺,恍若置身四月花海,春暖天地。可是,窗外明明是嚴寒時節,數九寒天。而宮中的際遇,只會比這寒天更寒,怎麼也暖不過來。


  如懿出神片刻,沉穩道:「一個人的長處和優勢,只會錦上添花,讓她往高處走得更高些。而她的短處和缺失,卻是能拉著她一路跌到深淵再爬不起來的。所以我看人,不看她的長處能帶著她走多高,而是她的短處會讓她摔得多重!」


  阿箬一時答不上嘴,只得問:「那小主打算一直這麼忍下去?」


  如懿的手微微一顫,郁然嘆了口氣,「現在的境況對我並不好,一味去爭,只有摔得頭破血流。忍一忍過去了,以後的日子便鬆快些,也覺得沒那麼難忍了。要是不忍,永遠就擠在一條窄道上,那就真的為難了自己。」


  阿箬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如懿支著額頭,輕輕揮手,「今兒晚上你也累了,著了氣又受了冷,趕緊去歇下吧。」


  阿箬答應著下去了。惢心扶了如懿上床歇下。如懿看著她放下茜紫色連珠縑羅帳,她穿著墨紫色彈花上襖,花紋亦是極淡極淡的玉色旋花紋,底下著次一色暗紫羅裙,這樣站在薄薄的帳簾外,彷彿整個人都融了進去,只餘一個水墨山水一般暗淡的身影。


  如懿淡淡地吁了口氣,惢心忙問:「小主,是焐著湯婆子不夠暖么?」


  如懿拍一拍她的手臂,「方才阿箬說了那麼一大篇話,你只在旁邊安靜聽著。但我知道,今兒晚上沒有你去養心殿報信,皇上來不了那麼快。」


  惢心的面色沉靜如水,「奴婢候在咸福宮外,看見小主受辱,當然要去稟報。只是……」


  「只是什麼?」


  惢心低低道:「奴婢見著王公公,王公公說既是咸福宮的事,就由咸福宮的主位定奪,就哄了奴婢出來。幸好李玉公公要輪到上夜了,看見了奴婢才去告訴的。否則,事情也被耽擱了。」


  如懿沉吟片刻,含笑道:「王欽哪裡是個好相與的。他一向只聽皇后和貴妃的話。」


  惢心的眉眼恭順地垂著,低聲道:「王公公不好相與,是被人定了的。但是李公公……」


  如懿眉心一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這就是你比阿箬細心的地方了。言語不多,但眼睛都落在了實處。我沒有白疼你。」


  惢心直直地跪在床前的架子上,眼中微微含了一絲晶瑩,道:「奴婢剛進潛邸的時候,不過是被人牙子賣來的小丫鬟,只值兩百個錢,被發配在伙房砍柴,是打死也不作數的賤民。是小主可憐奴婢,把奴婢從伙房的柴火堆里揀出來,一路抬舉到了今天這個地位。奴婢沒什麼可說的,只有盡心儘力護著小主,伺候小主罷了。」


  如懿拉著她的手,心頭暖暖的,一陣熱過一陣,「好,好,不枉我這些年一直這麼待你。阿箬機靈,嘴卻太快。你心思安靜,就替我多長著眼睛,多顧著些吧。」


  惢心懇切道:「奴婢一定不會辜負小主的期望。」


  十七章玉面


  宮中的夜如許深長,如懿從未受過這般折辱委屈,原是乏極了。她原本以為靠著軟枕就能沉沉睡去,誰知聽著窗外風聲凄冷,颳得寢殿外兩盞暗紅的宮燈風車似的轉著,彷彿兩隻睜大的猩紅鬼眼,直愣愣地盯著她不放。如懿看著外頭的燈火,心裡思緒翻騰不定,仿如千絲萬縷都纏在了心上,一絲一絲緊緊地勒著。榻下惢心的呼吸聲已經沉穩而均勻,顯是睡得熟了。如懿油然便生了一星羨慕之情,若都像惢心一樣,無知無覺,能安穩睡到天亮,也是一種福氣。她側過身,將臉埋在絲緞的菀花軟枕間,極力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睡得其實並不沉穩,半夢半醒的恍惚間,窗外穿行枝椏的風聲猶如在耳畔,像是誰在低低的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


  醒來時是在後半夜了,如懿覺得煩渴難耐,便喚了一聲「惢心」,惢心立刻從榻下的地鋪上起身,問道:「小主是要喝水么?」


  如懿道了聲「是」,惢心披著衣裳起來點上蠟燭,到了一碗熱茶遞到她手邊,輕聲道:「小主慢點喝。」


  如懿釅釅地喝了一碗,便說還要,惢心搭了把手在她額頭一按,驚呼道:「小主額頭有點燙,怕是發燒了呢。」


  如懿覺得身上軟軟的,半點力氣也沒有,口中腹中都是焦渴著,只得懶懶道:「喝了那麼多薑湯,怕還是著了風寒了。」


  惢心道:「現下晚了,也不便請太醫再過來,明兒先把太醫院的方子開上喝一劑。」


  如懿扶著頭道:「還是老法子,煮了濃濃的薑湯來,我再喝一碗發發汗。」


  惢心想了想道:「那奴婢用小銀吊子取了來在寢殿裡頭熬著,隨時想喝就喝著。奴婢醒著點神看著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話,只聽得後殿忽然幾聲驚叫,如懿怔了怔,便問:「什麼聲音?」


  惢心豎著耳朵聽著,「怕是風聲吧?」


  那尖叫聲連綿幾聲,夾雜在風裡也顯得格外清晰。如懿心頭一沉,忙披了大氅起身道:「不對!是海蘭!」


  夜裡惶急起身,如懿只及了雙軟底鞋便匆匆趕出來。海蘭縮在寢殿的桃花心木滴水大床上,那床原是極闊朗的,越發顯得海蘭蜷在被子里,縮成了小小一團。葉心早嚇得跪在了床邊,和伺候海蘭的一個小太監一起苦苦哀求著,海蘭卻似什麼也聽不見一般,只是捂在被子里捂住耳朵發出尖銳而顫慄的尖叫。


  如懿忙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噤聲,才在床沿上坐下,輕聲哄著道:「海蘭,是我,是我來了。」


  海蘭睜大了惶恐的雙眼,像是一隻剛剛逃脫了死亡與襲擊的小小的幼獸,無助地裹著被子,想要把自己縮進看不見的角落裡。床上的湖水色秋羅帳子隨著她劇烈的顫抖像是被厲風刮過的湖面,無聲地漾起起伏不定的波縠。她喃喃地低訴著,帶著深受刺激后的低沉與驚悚,「他們打我的腳,他們,他們要搜我身上!姐姐!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情緒激烈的波動間,海蘭的雙足從被子底下露了出來,厚厚地纏著一層層白紗,隱約還有暗紅的血點子乾涸了凝在上頭。如懿輕輕地撫了撫她足上的白紗,挪到床里,隔著被子攬住她,柔聲道:「別怕,別怕,這兒是延禧宮了。你就我身邊住著。什麼都不用怕,再沒人冤枉你了。」


  海蘭伏在她懷裡,嗚嗚咽咽地抽泣著。那聲音低低的,惶惑的,又那樣無助,含了無窮無盡的委屈和畏懼,一點一點地往外傾吐著。如懿抱著她,她的眼淚是滾燙的,身體也是滾燙的,可是這滾燙底下,她的心卻是和外頭凍實了的冰坨子一樣,寒到了極點。如懿由著她哭,彷彿海蘭的眼淚也是替自己流著,熱熱的洇在皮膚上,慢慢滲進肌理去,那樣灼熱的,好像灼傷了肌膚,就能連帶著心裡也暖和點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海蘭才慢慢平伏下來。如懿伸手搭了搭她的額頭,柔聲道:「額頭比我還燙,今兒是凍著了吧。沒事兒,太醫院的葯好得很,喝下去就好了。」她輕輕地拍著海蘭的肩膀,像哄著嬰兒似的,「葯是治病的,別管是你身上的風寒還是腳上的傷,都會好起來。要是心裡還害怕,你就想著,這兒是延禧宮,離她的咸福宮遠遠的。有什麼事兒,你說一聲我在前殿就聽見了。」


  海蘭嗚咽著埋首在她懷裡,「姐姐,還好你在。」


  如懿替她挽一挽鬆散的鬢髮,語氣溫沉沉的,「我在這兒呢。」


  海蘭緊緊地攥著如懿的手腕,「姐姐,我沒想到你會來,如果你不來,我一定被她們……」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如懿取下絹子替她擦著額角沁出的汗,「今兒晚上,我的腳本不想來,別說你,我也忌憚她。可是我不能不來,心在嗓子眼裡跳著,催著我來。從潛邸到如今,多少年來,我也只和你還有純嬪說得上話。我要不來,或許從此就不知道你在哪兒了。還好,還好事情都過去了。」她看著葉心,「太醫開的葯還在嗎?端來給你們小主喝下去發發汗,再喝一劑安神湯。」


  海蘭死死攥著如懿的手不肯放,哀哀道:「姐姐,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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