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雨 (1)
第二十五章山雨 (1)
自從永璜到來,如懿便漸漸品味出日子的不同了。有了個孩子,便有了新的寄託和依靠。從前總盼著君恩長駐,如今一心一意在永璜身上,連向來安靜的海蘭也願意常常過來陪著孩子說笑。每日五更天永璜晨起去讀書,如懿便一直送到他宮門外。晚膳時分,便候在滴水檐下盼著他回來。每日晚膳后的時分是母子倆最親近的時候,有時候是海蘭陪著一塊兒刺繡描花樣子,有時候是如懿一個人捧著書卷看書,永璜便有說不完的話,繞在她膝下,將一日的見聞事無巨細都告訴如懿。或者在背上一段太傅新教的文章,向來偏僻清冷的宮苑裡,也因為稚子童音而多了許多歡聲笑語。
因著永璜,皇帝來延禧宮的時候也比以往多了更多。隔上兩三日,即便不在如懿處過夜,也必定是要來陪著一起用晚膳,順便考問永璜的功課。連久未得幸的海蘭,也因為一起撫養著永璜,晉位為貴人。
如懿總是想,即便永璜不是親生的,但或許這樣,便已經是太后所說的「美好如意」了吧。
如此,宮中等人更不敢輕慢了如懿,皆以為她平白無故得了個兒子,連運數也跟著轉了。漸漸的,不止後宮諸人,連咸福宮也格外客氣起來,饒是背地裡慧貴妃對孩子眼紅得不行,三番五次往寶華殿求神拜佛祈求子嗣,當面里對如懿也不再如往日般隨心所欲了。
這一日永璜下了學便有些悶悶的,不似往日般活潑,如懿當著許多人在也不便問他,待到用完了晚膳,便攜了永璜往御花園去。
時至盛夏,御花園中鳳尾森森,桐蔭委地,闊大疏朗的梧桐與幽篁修竹蘊出清涼生靜的寧謐。彼時夕陽西下,夜幕低垂,北地春歸遲,可是曾經嫣紫粉白繁密欲垂的桐花亦大多開敗,凋落在芳草萋萋之上,萎謝了殘紅作塵。那樣紅千紫百的繁華也不過是春日裡的夢一場,最後何嘗不是滿地蕭條。如懿看著天際升起了一顆一顆明亮的星子,彷彿伸手可得,又那樣遠,遠不可及。能握在手心裡,唯有永璜小小的一雙手。
她攜了永璜在御苑中看著清凌凌碧水裡鮮翠欲滴的新荷底下悠遊往來的緋色金魚,清波如碧,紅魚悠遊。如懿教永璜折了楊柳在手,將捻了細碎的柳葉拋向池中,引得紅魚爭相躍起,相嬉而食。
永璜到底年幼,玩了一陣便高興起來了,如懿示意跟著的人退下,笑著看他,「永璜,心裡舒坦些了么?」
永璜撥弄著柳枝在水裡蘸著嬉戲,「母親,兒子舒坦了些了。」
如懿倚著池邊的白石欄杆坐下,看著他的眼睛道:「既然舒坦些了,心裡的話也可以告訴母親了。今兒為什麼不高興?」
永璜的目光微微一縮,便看著自己的鞋尖蹭來蹭去,「母親……」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遲疑,如懿溫柔地道:「回來的時候新做錦袍上哪裡都是乾乾淨淨的,只有膝蓋的地方落了塵土的痕迹。難道是太傅罰你跪了么?」
永璜難過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母親。今天永璉來上尚書房了。」
如懿心裡微微一驚,嘴上卻笑著說:「二阿哥才六歲,那麼早就開蒙了么?」
永璜道:「皇額娘也來了。皇額娘說,永璉年紀不小了,要跟著我一起讀書了。所以今天尚書房還來了兩位新太傅,陳太傅和柏太傅,皇額娘說兩位新太傅都是大學士,要我們都要聽話。」
如懿微笑,「這是好事呀。明日母親就陪你去見過新太傅。」
永璜丟下手裡的柳枝,委屈道:「可是新太傅們對兒子不好!明明永璉第一天讀書,坐不住,可是新太傅們居然罰我,罰我跪在尚書房的外頭跪了半個時辰,連教我的黃太傅都不敢攔著。陳太傅還說下次太子……」
如懿立刻警覺,「什麼太子?」
永璜茫然地搖搖頭,「母親,什麼叫太子?陳太傅叫了這一聲太子,被柏太傅喝止了。」
如懿心中沒來由的一緊,臉上還是如常笑道:「母親也不知道什麼是太子。但是好孩子,太傅說的話大多有深意,你別逢人便去問,這話不能問的。你說,陳太傅還說了什麼?」
永璜乖巧的點點頭,又哭訴道:「陳太傅說下回永璉再不聽話,就要把兒子關黑屋子裡去敗火。」他十分懼怕,「兒子知道什麼是敗火,去年兒子風寒的時候,蘇嬤嬤沒叫太醫來看,反而把我一個人關在黑屋子裡不給吃的。那時候我怕極了!」他緊緊抱住如懿,「母親,我再不要敗火了!」
如懿滿心酸楚,卻有更深的無奈如重雲壓著她的心頭,她緊緊摟著永璜,柔聲道:「好孩子,母親與你的額娘都是嬪妃的身份,所以你的身份也不如二阿哥貴重。在尚書房讀書,難免會受些委屈。」她溫和的語氣里有不容轉圜的堅定,「可是你要記得,你是你皇阿瑪的孩子,有母親照料,不能由著他們欺負你。下回再有這樣的事,你便告訴太傅,他們這樣罰你,皇阿瑪知道么?」
永璜睜大了眼睛道:「母親,我可以這樣說么?」
如懿鼓勵似的抱抱他,「你是皇阿瑪的長子,照顧幼弟是應當的,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管是誰,是你的乳母也好,太傅也好,母親都不許他們欺負了你去。」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純嬪憂心忡忡地趕過來,在後頭喚了一聲,「嫻妃娘娘……」
如懿見她神色不似往常,忙將地上的柳枝撿起遞到永璜手中,囑咐他乖乖玩耍。純嬪匆匆請了個安,便上前挽住如懿的手欲落下淚來。如懿忙低聲道:「這是怎麼了?」
純嬪淚眼朦朦地看了正在逗魚的永璜一眼,「聽說大阿哥今天在尚書房被罰跪了?」
如懿驚異地看她一眼,將她拉遠了走到梧桐樹底下道:「你怎麼知道?」
「在尚書房伺候的小栗子原是我宮裡出去的人,本想早點打發他在尚書房伺候,以後我的永璋去尚書房讀書也多個人照顧。沒曾想我剛在甬道上碰到他,卻聽他說了這麼件事。」她悄悄瞥一眼永璜,「大阿哥受委屈了吧?」
如懿嘆口氣,「咱們都是嬪妃,比不得皇后的嫡親孩子尊貴,也是有的。」
這句話勾起了純嬪的傷心事,她眼圈微紅,仍不住嗚咽道:「大阿哥都這樣,那我的永璋以後……」
如懿忙安慰道:「皇后那麼疼永璋,照顧他的人是最精細的。連永璜都羨慕呢。」
純嬪臉上不敢露出哭意來,只得擦了淚,低耳附在如懿身邊道:「我正是為這事傷心呢。今兒午膳皇上是在我那兒用的,居然說起永璋不太聰明。」她急得六神無主,「我的永璋怎麼會不聰明呢?」
如懿微微遲疑,還是道:「我聽永璜說,永璋一歲的時候還爬得不太利索。乳母嬤嬤們不是抱著就是背著,從不讓落地。如今是不是十四個月了,會走了么?」
純嬪的眼淚不自禁地落下來,「就是因為不會走路,嬤嬤們老怕他磕著碰著,所以皇上才這麼覺得,說永璋學路慢,學話也慢,看著不聰明。這孩子還這麼小,若失了他皇阿瑪的歡心,可叫我怎麼辦好?」
星子的微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簌簌抖落一身稀微的光暈,如懿道:「你幾次三番對我說,阿哥所的嬤嬤們對孩子照顧得很精心,如今看來,這精心竟是寵壞了他了。」
純嬪又是焦灼又是無奈,「這話我怎麼敢說,若在皇上面前提一句,豈不是壞了皇后的一番苦心,她對自己的二阿哥和三公主,都沒這麼上心呢。」